带商场穿书七零养老精选章节
我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像被斧子劈过。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硌得骨头生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和淡淡的霉味。
视线慢慢聚焦。
首先看到的,是头顶黑黢黢的房梁,挂着几缕陈年的蜘蛛网,正随着不知哪儿钻进来的冷风,微微晃荡。
然后,是糊着旧报纸的墙壁,纸边已经卷翘发黄。
最后,目光落在炕沿边一个掉光了漆的搪瓷缸子上。
上面印着几个模糊褪色的红字:“抓革命,促生产”。
还有一个磕碰出来的小凹坑。
就是这个小凹坑,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撬开了我脑子里混乱的记忆闸门。
潮水般的陌生记忆涌进来,冲得我一阵眩晕。
沈静棠。
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一个活在七十年代初,刚满二十岁,爹不疼娘不爱,被哥嫂当牛做马使唤的老姑娘。
昨天,因为不小心摔碎了嫂子王翠花心爱的雪花膏瓶子,被她推搡着骂了一下午,最后气急攻心,一头栽在院子里,后脑勺磕在石头上,直接见了阎王。
再睁眼,就成了我这个倒霉蛋。
我撑着胳膊想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的钝痛提醒我伤得不轻。
没人管我。
外间传来我哥沈建国闷闷的声音:“……她咋还没起?猪草还没剁呢!”
紧接着是我那好嫂子王翠花拔高的尖嗓门:“装死呗!一个赔钱货,摔个跤还娇贵上了?死了倒省心!省得在家白吃白喝!”
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这刻薄的话,心也跟这土炕一样,又冷又硬。
原主这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
爹沈根生,老实巴交一辈子,只知道闷头干活,家里事全听媳妇和儿子的。
娘赵秀兰,性子软得像面团,只会偷偷抹眼泪。
大哥沈建国,耳根子软,被泼辣媳妇王翠花拿捏得死死的。
大嫂王翠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刻薄户,把原主当免费长工使唤,恨不得榨干最后一滴油水。
还有一个五岁的小侄女沈招娣,名字就带着重男轻女的烙印,被王翠花养得怯生生的。
这个家,就是个火坑。
我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烦躁和一丝不属于我的悲凉。
得想办法离开。
可这年头,一个没嫁人的姑娘,户口粮食关系都在家里,能去哪儿?出去单过?拿什么活?
正琢磨着出路,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眼前骤然一黑。
再“睁眼”,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没有低矮的土屋,没有呛人的霉味。
头顶是亮得晃眼的白炽灯管,一排排,延伸出去看不到头。
脚下是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白色地砖。
眼前,是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边的货架!
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塑料包装的饼干、糖果,玻璃瓶装的饮料,五颜六色的零食袋……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的食物香气和一种……属于现代商场的、干净又空旷的气息。
我呆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
我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嘶!疼!
不是梦!
我难以置信地往前走了一步,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我走到最近的货架前,颤抖着手拿起一袋印着小熊图案的饼干。
塑料包装的触感冰凉又真实。
生产日期:2023年X月X日。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饼干袋掉在地上。
我弯下腰想去捡,指尖刚碰到袋子。
眼前又是一花。
刺眼的白炽灯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头顶那根熟悉的、挂满蛛网的房梁。
我依旧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
手里,却实实在在地攥着那袋小熊饼干!
塑料包装的棱角硌着我的掌心,冰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实在感。
我猛地坐起身,顾不上后脑勺的抽痛,死死盯着手里的饼干袋。
真的!
那个商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里面的东西,我能拿出来!
巨大的狂喜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冲散了原本的绝望和冰冷。
金手指!
穿越者的标配!
虽然迟到了点,但总比没有强!
我紧紧攥着饼干袋,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头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推开。
王翠花叉着腰站在门口,吊梢眼一瞪,唾沫星子先飞了过来:“沈静棠!太阳都晒腚了还躺着装死?猪草呢?鸡喂了吗?水缸挑满了吗?等着老娘伺候你呢?”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我,落在我还攥着饼干的手上,狐疑地眯起眼:“你手里拿的啥玩意儿?鬼鬼祟祟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
太激动,忘了手里还拿着“赃物”!
这包装花花绿绿的,一看就不是这个年代的东西!
“没……没啥!”我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脑子飞快转动,“刚……刚在炕缝里摸到的,不知道啥东西……”
“炕缝里?”王翠花显然不信,几步就跨到炕前,粗鲁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藏什么藏!拿出来!是不是偷藏钱了?好啊你个死丫头,胆儿肥了!”
她用力一拽。
我吃痛,手一松。
那袋印着小熊的饼干“啪嗒”掉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
王翠花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见了鬼。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色彩鲜艳、材质奇怪的袋子,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惊疑不定,声音都变了调:“这……这啥玩意儿?你从哪儿弄来的?”
完了!
这玩意儿根本解释不清!
我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间传来我爹沈根生沉闷的咳嗽声,还有他趿拉着破布鞋走过来的脚步声。
“吵吵啥呢?大清早的。”我爹掀开里屋的破布帘子,皱着眉往里看,一脸疲惫。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袋格格不入的饼干,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更深的疲惫覆盖。
“爹!”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中生智,指着地上的饼干,声音带着哭腔(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急),“爹!你看!这……这也不知道是啥,我在炕洞灰里扒拉出来的,怪吓人的!是不是……是不是以前啥人藏下的……不干净的东西啊?”
我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恐惧的颤抖。
这个年代,对“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
果然,我爹沈根生一听,脸色立刻变了变。
王翠花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盯着饼干袋的视线,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王翠花强撑着气势,但声音明显虚了,她色厉内荏地冲我吼,“赶紧把这晦气玩意儿扔出去!扔远点!看着就瘆得慌!”说完,她像是避瘟神一样,嫌恶地瞥了地上的饼干一眼,扭着身子快步走了出去,嘴里还骂骂咧咧,“懒驴上磨屎尿多!赶紧滚起来干活!”
危机暂时解除。
我长长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
趁着屋里没人,我飞快地弯腰捡起那袋差点惹祸的饼干,心念一动。
手里的饼干袋瞬间消失。
它回到了那个神奇的空间里。
我瘫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冰凉地贴着皮肤。
刚才那一刻,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看来,这个金手指好用是好用,但风险也极大。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思想又相对保守的年代,任何超出常理的东西,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必须慎之又慎!
我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养好身体。
原主昨天被王翠花推倒,后脑勺磕得不轻,又饿了一天一夜,现在浑身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
记忆里,家里的粮食都锁在王翠花房间那个结实的木头柜子里,钥匙挂在她裤腰带上,看得比命根子还紧。
锅里?只有清澈见底的稀粥汤,能照出人影那种。
指望他们给我吃的?做梦。
只能靠自己了。
我定了定神,集中精神。
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广阔明亮的商场空间。
这一次,我目标明确,直奔食品区。
琳琅满目的货架看得我眼花缭乱,口水疯狂分泌。
但我很清醒。
那些包装花哨、香气四溢的熟食、卤味、面包、蛋糕……太扎眼了!绝对不能拿出去!
我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走向最朴实无华的区域——米面粮油。
找到了!
袋装的大米,五公斤一袋,用的是最普通的白色编织袋,上面印着简单的黑色大字:“东北大米”。
虽然这袋子材质和印刷字体和七十年代的麻袋、粗布袋不同,但胜在颜色朴素,印字简单。如果小心点处理掉外包装,只取里面的米,风险会小很多。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编织袋。
心念再动。
下一秒,沉甸甸的触感出现在我的被窝里!
我赶紧用破被子盖住,心脏怦怦直跳。
成了!
我又集中精神,想拿一小包盐。家里那点盐巴,都被王翠花用油纸包着锁在柜子里,炒菜都舍不得多放一粒。
可当我试图锁定货架上那些小袋精制盐时,脑子里却传来一种凝滞感,像隔着一层膜,怎么也拿不出来。
我又试了试旁边一桶金黄色的食用油,同样不行。
只有那袋大米,是我能顺利取出的。
这是……有限制?
我皱起眉,目光扫过货架。
很快,我发现规律了。
我能拿出来的东西,似乎都带着一种“陈旧感”。
这袋“东北大米”的包装袋看起来比较朴实,甚至角落还有点积灰的感觉。而那些包装精美、光鲜亮丽的新品,像那桶油、小袋盐,还有我之前拿的饼干,都带着一种“崭新出厂”的光泽,我无法触碰。
难道……这个空间里的东西,必须符合这个时代的“陈旧”或者“普通”程度,才能被取出?
我又尝试着去拿旁边一个看起来很朴素的透明塑料袋装着的散装白糖,袋子边缘甚至有点发黄卷曲。
这次,成功了!
一小袋大约一斤重的白糖,出现在被窝里。
我明白了。
这个空间有筛选机制!它似乎在自动规避那些过于“超前”、过于“扎眼”的东西,优先提供那些看起来相对“普通”、甚至有点“过时”的物品。
虽然有点麻烦,但……安全第一!
我松了口气,有总比没有强。
有了米和糖,暂时饿不死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米袋和糖袋藏在土炕最里侧的一个破洞后面,用破布堵好。
刚藏好东西,王翠花那催命符一样的声音又在外间炸响:“沈静棠!你是死炕上了?水缸都见底了!等着我拿八抬大轿请你呢?!”
我咬了咬牙,压下心头的火气,慢吞吞地挪下炕。
后脑勺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身体虚得厉害。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我挑着两个笨重的木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口的井边走。
初冬的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
身体很虚,扁担压在肩上,磨得生疼。
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有粮了。
虽然只有米和糖,但那是实打实的、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走到半路,看看前后无人。
我闪身钻进路旁一个废弃的看瓜棚里。
棚子四面漏风,但好歹能挡点视线。
我放下水桶,集中精神。
意识沉入空间。
这次,我直奔那些看起来最不起眼的角落。
在一个货架的底层,我找到了目标——用透明塑料袋简易包装的散装挂面!包装袋皱巴巴的,上面就贴了个写着“鸡蛋挂面”的简陋标签。
心念一动。
一小捆挂面出现在我手里,大约半斤。
我又看向旁边,有几袋用牛皮纸简单包装的……压缩饼干?包装上印着模糊的“军需”字样,看起来灰扑扑的。
这个好!顶饿,不起眼!
我又“拿”了一小包压缩饼干出来。
看着手里的挂面和压缩饼干,我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回到看瓜棚最里面,我迫不及待地撕开压缩饼干的包装。
一股朴实无华的麦香味扑鼻而来。
我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
干,硬,有点剌嗓子。
但那股纯粹的、带着盐味的粮食香气,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太好吃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半块压缩饼干,又小心地藏好剩下的和那捆挂面。
饥饿感被暂时压了下去,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
挑水回家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有了这个神奇的商场空间,我沈静棠,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受气包了!
日子就在这种憋屈和隐秘的“偷吃”中,一天天熬着。
白天,我依旧是那个被王翠花呼来喝去、干最累的活、吃最少最差饭食的沈静棠。
劈柴、挑水、喂猪、做饭、洗全家人的衣服……一刻不得闲。
王翠花变本加厉,大概是觉得我上次“撞邪”后更好拿捏了,指使起来更加理直气壮。
“沈静棠!去把后院的粪挑了!臭死了!”
“死丫头!磨蹭什么呢?建国下工回来要热水烫脚!赶紧烧!”
“招娣尿裤子了!还不快去洗!懒骨头!”
我沉默地干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那簇火苗却越烧越旺。
晚上,等所有人都睡熟了,土炕另一头的沈建国鼾声如雷,隔着布帘子外间的爹娘也没了动静。
我才敢悄悄爬起来。
借着窗棂透进来的一点微弱月光,摸出藏在炕洞深处的宝贝。
一小把米,或者一小块压缩饼干,小心翼翼地就着凉水咽下去。
那点珍贵的糖,我舍不得吃,只敢偶尔用指尖沾上一点点,偷偷舔一下。
那点甜味,成了支撑我熬过漫漫长夜和无穷无尽劳役的唯一慰藉。
靠着空间里这些“陈旧”但顶饿的物资,我的身体慢慢恢复,后脑勺的伤也结了痂。
脸色虽然还是蜡黄,但眼神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麻木,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和韧劲。
我也在不断地摸索空间的规则。
我发现,能拿出来的东西,范围在慢慢扩大,但都遵循一个原则:看起来必须“普通”、“陈旧”或者“不起眼”。
比如,我能拿出一块灰蓝色、质地粗糙的“劳动布”(类似后来的牛仔布),却拿不出颜色鲜艳的的确良衬衫。
我能拿出最老式的那种铁皮手电筒(里面居然还有电池!),却拿不出需要充电的LED灯。
我能拿出一种包装简陋、写着“止疼片”的白药片,却拿不出包装精美的维生素。
而且,拿出来的东西,似乎在这个空间里会自动“做旧”一点点,使其不那么突兀。
这个发现让我惊喜又谨慎。
这意味着,我可以有限度地改善生活,但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绝不能得意忘形。
平静(或者说压抑)的日子,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傍晚被打破了。
我爹沈根生,在公社修水渠的工地上出事了。
一块松动的冻土块滚下来,砸中了他的腰。
人是被同村的汉子用板车拉回来的。
躺在门板上,脸色灰败,嘴唇煞白,疼得直抽冷气,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老沈哥的腰……怕是伤到骨头了!”帮忙抬人的李二叔喘着粗气,一脸凝重。
我娘赵秀兰当时就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我的老天爷啊!这可咋办啊!根生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王翠花的反应最快。
她先是扑到门板边,干嚎了两嗓子:“爹啊!爹!你咋样了?”然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转向还在抽泣的我娘和我哥沈建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娘!建国!快别哭了!赶紧想法子啊!爹这伤看着就重,得送医院!县医院!得花多少钱啊!咱家……咱家哪还有钱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掐了沈建国胳膊一把。
沈建国被他爹的样子吓懵了,又被媳妇一掐,回过神来,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像个没主意的孩子,只会搓着手,六神无主地重复:“对……对,送医院,得送医院……钱……钱……”
家里的钱,大头都在王翠花手里攥着。
果然,王翠花一听“钱”字,哭声更大了,拍着大腿:“钱?哪还有钱啊!去年给招娣看病就花光了!今年队里分的钱,刚换了过冬的粮,就剩几个钢镚儿了!这……这要上医院,不得砸锅卖铁啊!以后日子可咋过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天塌地陷。
但我分明看到她低垂的眼皮下,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她根本不想出钱!
我爹躺在门板上,痛苦地呻吟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哭天抢地的媳妇儿子,又看看瘫坐在地的老伴,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有痛苦,有绝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微弱:“不……不去医院……花那钱……没用……躺……躺几天……就好……”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气。
“爹!”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
虽然对这对爹娘没什么感情,但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痛苦地躺着,听着王翠花那毫不掩饰的算计,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
“爹伤成这样,不去医院怎么行!”我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
王翠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猛地止住哭嚎,吊梢眼一竖,指着我鼻子就骂:“沈静棠!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不去医院?你说得轻巧!钱呢?你出啊?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拿钱出来!”
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沈建国也皱着眉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埋怨:“静棠,别添乱!你嫂子说得对,钱……”
“钱我有!”我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
这三个字像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屋里瞬间死寂。
连我爹痛苦的呻吟都顿了一下。
我娘赵秀兰忘了哭,呆呆地看着我。
王翠花脸上的刻薄僵住了,随即变成极度的错愕和不信:“你……你有钱?你有个屁的钱!你一个没出门子的丫头片子,吃家里的喝家里的,你哪来的钱?偷的?是不是偷家里的了?!”她越说越激动,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射,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搜身。
沈建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静棠,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面对他们怀疑、审视、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空间里的“钱”,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后手。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他们的目光,从破棉袄最里层的暗袋里(其实是从空间直接转移出来),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
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钱。
最大面额是十块的“大团结”,还有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五毛的,两毛的,一毛的……甚至还有几分几分的硬币。
花花绿绿,新旧不一,叠得整整齐齐。
这些,是我这段时间,一点点从空间里“筛选”出来的。
在那个庞大的商场里,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堆着一些回收的旧物和零钱箱。
我能拿出来的,都是些看起来磨损严重、沾着油污或者卷了边的旧钞票,还有那些早已退出流通、但在七十年代还能用的几分几毛硬币。
攒了很久,才攒下这几十块钱。
“这……这么多钱?”我娘赵秀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直了。
沈建国也愣住了,嘴巴微张。
王翠花的反应最直接,她眼珠子瞬间黏在了那沓钱上,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声音都尖利得变了调:“天老爷!沈静棠!你……你真偷家里的钱了?!好啊你!胆子包天了!”
她说着就要扑上来抢。
我猛地后退一步,把钱紧紧攥在手里,眼神冰冷地扫过她:“偷?家里的钱不都在大嫂你裤腰带上拴着吗?钥匙你日夜不离身,我怎么偷?这是我自己攒的!”
“你攒的?放屁!”王翠花根本不信,叉着腰,唾沫横飞,“你拿什么攒?天上掉下来的?我看你就是偷的!要么就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快把钱交出来!”
“够了!”一直沉默痛苦着的我爹沈根生,突然用尽力气吼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疼得额头青筋暴起,眼睛却死死盯着王翠花,又扫过沈建国,最后落在我手里的钱上,喘着粗气:“这钱……是棠棠的……她娘……以前……偷偷给她攒的……嫁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我都愣住了。
我娘赵秀兰更是茫然地看着我爹。
沈根生没看我娘,只是疲惫又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低了下去:“别……别吵了……建国……拿这钱……送我去卫生所……先看看……”
他选择了最保守的卫生所,而不是医院。或许是为了省钱,或许是对女儿这“来路不明”的钱也有疑虑,但更多的是对现实的妥协。
王翠花还想说什么,被沈建国一把拉住。
沈建国看看痛苦的父亲,又看看我手里那沓实在的钱,最终,对我爹的担忧占了上风。
他闷声道:“爹说得对,先送卫生所!翠花,别闹了!静棠,这钱……算哥借你的!”
王翠花被丈夫拉住,虽然满脸不甘心,眼睛还死死剜着我手里的钱,但到底没再扑上来抢。
一场风波,暂时被压了下去。
我爹被连夜送到了公社卫生所。
赤脚医生检查后,眉头紧锁:“腰骨伤得不轻,怕是……瘫了。我这里条件有限,只能开点止疼片,回去好好养着吧,别再动弹了。”
“瘫……瘫了?”我娘赵秀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王翠花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扯了扯沈建国的袖子,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建国!听见没?瘫了!这以后可咋办?瘫在炕上,拉屎拉尿都得人伺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咱们招娣还小……”
沈建国抱着头蹲在墙角,一脸痛苦和茫然。
我看着病床上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我爹,又看看哭成泪人的娘,还有哥嫂那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心里沉甸甸的。
回到那个冰冷压抑的家,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王翠花彻底撕下了那层伪装的“孝顺”面皮。
我爹被安置在里屋炕上,动弹不得。
伺候的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娘赵秀兰和我身上。
喂水喂饭,端屎端尿,擦洗身体。
王翠花连炕边都不沾。
她开始指桑骂槐。
“哎哟,这屋里什么味儿啊!熏死个人了!招娣,离远点!别沾了晦气!”
“一天到晚就知道躺着,水都要人端到嘴边!当自己是地主老太爷呢?”
“建国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里多一张嘴吃饭就算了,还是个光吃不拉的废人!这得拖累咱们到什么时候?招娣还要不要吃饭?还要不要长大?”
她骂得越来越难听,越来越露骨。
沈建国一开始还试图劝阻几句,但王翠花一哭二闹三上吊,骂他窝囊废,骂他不为女儿着想。渐渐地,沈建国也沉默了,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旱烟,看向里屋的眼神,也带上了烦躁和埋怨。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娘赵秀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头发白了大半,背也佝偻了,整天只知道默默垂泪,给我爹擦洗时,手都是抖的。
我的日子更难过。
王翠花把对我爹的怨气,加倍发泄在我身上。
“沈静棠!你爹的尿盆倒了没?臭气熏天的!你想熏死我们啊?”
“磨蹭什么!热水呢?你爹等着擦身呢!养你有什么用!”
“家里的柴火都快没了!挑水劈柴的活还想躲?赶紧去!养个废人不够,还想养个懒姑娘?”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干着。
白天,像个陀螺一样被抽得团团转,伺候完爹,还要干数不清的家务。
晚上,等他们都睡了,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躲进冰冷的灶房角落。
意识沉入空间。
我需要药!
我爹的伤不能就这么拖着!卫生所开的止疼片根本不管用,他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呻吟声像钝刀子割在人心上。
我在药品区焦急地寻找。
那些包装精美的消炎药、止痛药,我一个都拿不出来!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只有角落里,一些贴着简单标签、看起来像是积压了很久的旧药瓶,我能触碰。
我找到了一瓶写着“去痛片”的白药片,标签都发黄了。
还有一小瓶棕色的、标签模糊的“跌打药酒”。
以及一卷看起来最普通的医用纱布和一小瓶紫药水。
我把这些“陈旧”的药物拿出来,藏在灶膛的灰里。
深夜。
我端着一碗偷偷熬好的、掺了空间大米的浓稠米粥,走进里屋。
我娘累得趴在炕沿边睡着了。
我爹睁着眼,浑浊的眼睛望着漆黑的房梁,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痛苦。
“爹,喝点粥。”我小声说,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他艰难地吞咽着,吃了几口,就虚弱地摇摇头。
“爹,把这个吃了。”我拿出两粒“去痛片”,又倒了一点跌打药酒在手心,“再揉揉腰。”
我爹看着我手里的药片和药酒,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这药片看着和卫生所开的不一样,这药酒的味道也怪怪的。
但他疼得太久了,久到任何一点希望都想抓住。
他什么都没问,顺从地吞下药片。
我用手心搓热了那带着浓烈气味的药酒,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轻轻揉搓他腰侧肿得老高的淤伤。
药酒辛辣,刺激得他肌肉猛地一缩,但很快,一股温热的感觉渗透进去。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这来自未来的“陈旧”药物真的起了效。
后半夜,我爹的呻吟声竟然轻了很多,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沉沉睡去。
看着爹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但我心里,却燃起了一小簇微弱的希望。
然而,平静是短暂的。
王翠花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天下午,我刚给我爹擦洗完,端着脏水盆出来,就听见外间王翠花正在跟我娘“掏心掏肺”。
“娘,不是我心狠,您也得为活人想想啊!”王翠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诛心,“爹这样子,您也看见了,瘫了!好不了了!赤脚医生都说了!咱家啥条件?哪经得起这么拖累?”
“爹一天三顿,吃药擦洗,哪样不花钱?不费力气?我和建国累死累活挣那点工分,够干啥?招娣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个鸡蛋都吃不上!”
“娘,您看看您自己,这才几天?瘦脱相了!再这么下去,您也得累垮!到时候,我和建国怎么办?招娣怎么办?”
我娘赵秀兰只是低着头,不停地抹眼泪,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寒风里枯黄的叶子。
王翠花见婆婆不吭声,又转向蹲在门口闷头抽烟的沈建国,声音陡然拔高:“建国!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是当家的!你就忍心看着这个家被拖垮?看着你闺女饿死?”
沈建国被逼得没办法,狠狠吸了口烟,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闷声道:“那……那你说咋办?”
王翠花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凑过去,压低声音,却足以让里屋外的人都听见:“分家!”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里屋。
我看到我爹放在破被子上的手,猛地攥紧了,指节泛白。他闭着眼,但眼皮在剧烈地颤抖。
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分家?翠花啊……这……这不行啊……根生他……”
“娘!”王翠花打断她,语气变得强硬,“不分家,大家一起死!分了家,各过各的!您和爹,还有静棠,你们三房自己过!我们大房过我们的!该孝敬的口粮,我们按月给!这样,你们也自在,我们也能喘口气!”
“按月给口粮?”我再也忍不住,端着水盆走了出去,冷冷地看着王翠花,“大嫂,爹瘫在炕上,娘身体也不好,你算盘打得真精啊!按月给点口粮就想把我们打发了?爹看病吃药的钱呢?伺候的人力呢?都算我们自己的?你们大房就轻松甩掉包袱了是吧?”
王翠花被我戳破心思,恼羞成怒,猛地站起来,指着我鼻子骂:“沈静棠!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分家是爹娘和建国的事!你一个要嫁出去的赔钱货,有你什么事?再说了,那点口粮也是我们大房省出来的!你们还想咋样?难不成要我们大房养你们三房一辈子?”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我告诉你们!这家,今天分定了!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不然我就带着招娣回娘家!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使出了杀手锏——回娘家。
沈建国一听媳妇要走,顿时慌了神,急忙站起来拉住王翠花:“翠花!翠花你别冲动!有话好说!”
“好说?怎么好说?”王翠花甩开他的手,哭嚎起来,“你看看这个家!一个瘫子,一个病秧子,再加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我王翠花嫁到你们沈家,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还要被拖累死!我不活了!”
她作势就要往墙上撞。
沈建国死死抱住她,急得满头大汗:“分!分家!分!娘!爹!你们说句话啊!真要逼得我们家破人亡吗?”
我娘赵秀兰早已哭得说不出话。
里屋,传来我爹沈根生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声,还有拳头重重砸在炕沿上的闷响。
绝望和悲愤,弥漫在整个破败的土屋里。
我看着这场闹剧,看着王翠花虚伪的哭嚎,看着沈建国的懦弱无能,看着我娘的软弱无助,看着我爹无声的悲鸣。
心,反而彻底冷了下来。
像一块浸透了寒冰的石头。
也好。
分吧。
这个火坑,我早就不想待了!
带着爹娘离开,虽然艰难,但总好过在这里被王翠花磋磨死!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和悲凉,声音异常平静,清晰地盖过了王翠花的哭嚎和沈建国的哀求:
“分家,可以。”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
王翠花忘了“撞墙”,脸上还挂着泪,眼神里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和难以置信。
沈建国也愣住了。
我娘呆呆地看着我。
里屋的呜咽声也停了。
我迎着他们各异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但,怎么分,得说清楚。”
我走到屋子中央,目光扫过王翠花和沈建国:“口粮,按月给,可以。但爹的药钱,以后看病的钱,怎么算?爹娘年纪大了,以后养老送终,又怎么算?是两家分摊,还是你们大房就打算给点口粮,从此撒手不管?”
王翠花立刻跳起来:“分摊?凭什么分摊?分家了就是两家人!我们给口粮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药钱看病钱,你们自己想办法!养老送终?那也是你们三房的事!”
“好。”我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就白纸黑字写清楚。口粮按什么标准给?粗粮细粮各多少?按月什么时候给?爹的药钱、以后万一再有大病看病的钱、爹娘百年后的费用,都与你们大房无关。还有,这房子,怎么分?”
提到房子,王翠花的眼睛立刻亮了。
这破房子虽然旧,但好歹是几间土屋,带个小院。
“房子当然是我们大房的!”王翠花理直气壮,“我和建国是长子长媳!招娣是老沈家的根!你们三房……静棠迟早要嫁出去!爹娘……跟着我们大房过不合适!再说了,分家了,哪有跟着出嫁女儿过的道理?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她早就盘算好了,把两个老的和一个小的“包袱”甩出去,房子和家当都归他们大房。
“呵。”我冷笑一声,“大嫂的意思是,爹娘跟我这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过,房子和家当都归你们大房?口粮你们按月给点粗粮,其他的生老病死一概不管?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
沈建国被我说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讷讷道:“静棠……那……那你觉得咋分合适?”
“房子,我们三房不要。”我干脆利落地说,“但口粮,不能只给粗粮。细粮每月至少十斤,粗粮按人头足额给,不能克扣。另外,一次性给我们五十块钱安家费。以后爹娘的一切,生老病死,都与你们大房无关!”
“五十块?!”王翠花尖叫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抢钱啊!没有!一分都没有!还细粮?做梦!”
“没有?”我定定地看着她,又看向沈建国,“哥,爹瘫在炕上,是被谁砸的?是在给公社修水渠!这算不算工伤?公社是不是该管?是不是该给抚恤金?爹现在瘫了,以后干不了活,这抚恤金是不是该一直给?这笔账,要不要我去公社找领导好好说道说道?”
我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沈建国头上。
他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公社的抚恤金,确实有!虽然不多,但一直按月给一点。这笔钱,一直是王翠花去领的,瞒得死死的,连我爹娘都不知道!
“你……你胡说什么!”王翠花也慌了,眼神闪烁,声音发虚,“哪……哪有什么抚恤金!”
“有没有,去公社一问就知道了。”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或者,我现在就去找大队长问问清楚?爹是为了集体受的伤,公社总不能不管吧?这抚恤金,到底是进了谁的口袋?”
沈建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王翠花更是面如土色。
他们知道,这事经不起查!一旦闹开,不仅钱要吐出来,沈建国在公社的名声也完了!
“静……静棠……”沈建国声音发颤,“你……你别冲动……一家人……有话好说……”
“哥,嫂子。”我看着他们,“五十块钱安家费,细粮粗粮按月足额给,以后爹娘的事不用你们管。抚恤金的事,我烂在肚子里。否则……”
我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王翠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个白眼狼!你威胁我们!”
“随你怎么说。”我面无表情,“条件就这个。同意,现在就立字据,我们立刻搬走。不同意,我现在就去公社。”
空气死一般寂静。
只有我娘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
沈建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蹲下去,抱着头,闷声道:“……给……给她……”
王翠花还想争辩,被沈建国猛地一瞪,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凶狠和绝望。
她哆嗦了一下,终于,不甘心地闭上了嘴,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剜着我。
字据,是在大队长和几位老辈人的见证下立的。
内容简单又冰冷。
沈建国、王翠花夫妇,自愿与沈根生、赵秀兰夫妇及女儿沈静棠分家。
大房沈建国夫妇,分得现居住的老宅全部房屋及院落。
三房沈根生夫妇及沈静棠,分得村西头废弃的看林人小屋(一处低矮破败、几乎要塌了的土坯房)及周边荒地。
大房每月需供给三房:细粮(小麦或大米)十斤,粗粮(玉米、红薯等)按三人口粮足额发放。于每月初五前交付。
另,大房一次性支付三房安家费五十元整。
自即日起,沈根生、赵秀兰夫妇的生养死葬、疾病治疗等一切事宜,皆由沈静棠负责,与沈建国夫妇无涉。
沈建国和王翠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我扶着虚弱绝望的娘,推着躺在破门板上、面如死灰的爹,在飘着小雪的傍晚,离开了这个住了二十年的“家”。
走向村西头那个摇摇欲坠的、在寒风中瑟缩的破土屋。
身后,传来王翠花迫不及待关上院门,落栓的“哐当”声。
以及她刻意拔高的、带着解脱和幸灾乐祸的嗓音:“招娣!快!把屋里好好扫扫!晦气总算清出去了!以后这院子宽敞了!”
雪花落在我脸上,冰凉。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眼神平静无波。
然后,我紧了紧推着门板的手,转头,迎着风雪,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个破败的、属于我们三口的“新家”。
看林人的小屋,比想象的还要破。
低矮,狭小,只有一间半。
土坯墙裂开了好几道大口子,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好几个地方透着天光。唯一的一扇破木门,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关不严实。
窗户?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钉着破塑料布的方洞。
屋里更是空空荡荡,除了半截土炕,一个歪了腿的破桌子,什么都没有。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垃圾,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动物粪便的气味。
我娘赵秀兰看着这景象,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放声大哭:“老天爷啊……这……这怎么住人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我爹躺在门板上,闭着眼,眼角有浑浊的泪流下来,渗进花白的鬓角里。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声响。
寒风卷着雪粒子,从墙缝和破门洞里钻进来,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直冲肺腑,却奇异地让我更加清醒。
“娘,别哭了,哭没用。”我把我娘扶起来,让她坐在门板上,“爹,你也别急,天无绝人之路。”
我走到墙角,拿起一把靠在墙边、不知被谁遗弃的、豁了口的破铁锹。
“先把屋里清出来。”
我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娘看着我,泪眼婆娑中带着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我爹也艰难地睁开眼,看向我。
我没再说话,开始动手。
先用破铁锹把屋里的垃圾铲出去。
那些陈年的烂草、不知名的动物骨头、粪便……忍着刺鼻的气味,一锹一锹往外清。
尘土飞扬,呛得人直咳嗽。
我娘看着我忙碌的背影,终于也颤巍巍地站起来,找了根破树枝,开始帮忙清扫墙壁上的蛛网和浮灰。
小小的破屋里,只剩下铁锹铲地的声音和扫帚划过墙壁的沙沙声。
清出垃圾,露出坑洼不平的泥地。
我走到最大的那道墙缝前。
寒风正呼呼地往里灌。
我集中精神,意识沉入空间。
这一次,我的目标明确而坚定。
我需要能堵住这些裂缝的东西!
在建材区的一个角落,我找到了一堆看起来像是建筑废料的东西——一些破损的、沾着水泥灰的旧红砖,还有几块边缘不规则的、灰扑扑的水泥板。
心念一动。
几块沉甸甸的旧红砖和一小块水泥板出现在墙角。
我娘看着我“变”出来的东西,惊得张大了嘴:“棠……棠棠……这……这哪来的?”
“在屋后边捡的,可能以前修屋子剩下的。”我面不改色地撒谎,拿起一块砖,又去找了点湿泥巴,“娘,帮我糊点泥。”
我娘虽然满心疑惑,但眼下也顾不上许多,赶紧过来帮忙。
我们用湿泥巴混合着墙根下的碎土,把那些旧红砖一块块垒起来,严严实实地塞进最大的那道墙缝里。
水泥板太重,我们抬不动,就斜靠在另一面漏风最厉害的墙上,再用泥巴把缝隙糊死。
做完这些,虽然屋里依旧冰冷,但那股刺骨的穿堂风,总算被挡住了大半。
接着是屋顶。
我故技重施。
从空间里“捡”出来几块看起来又旧又破、边缘参差不齐的油毡布。
又“捡”出来几根长短不一、弯弯曲曲的旧木棍。
我娘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默默地帮我扶着梯子(其实是几块垫高的破石头)。
我爬上摇摇晃晃的屋顶,用木棍把漏得最厉害的几处茅草撑起来,再把油毡布盖上去,用石头压住边角。
雪还在下,落在油毡布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但至少,屋里不再漏雪了。
然后是炕。
土炕塌了半边,根本没法睡人。
我又从空间“捡”出来几块看起来像是废弃床板、布满划痕和污渍的旧木板。
和我娘一起,把塌陷的地方用木板垫平、加固。
最后,是门和“窗户”。
破木门关不严,我用找来的破布条和“捡”来的几根锈迹斑斑的铁钉,勉强把门轴加固了一下,又在门缝里塞上厚厚的破布条挡风。
那个钉着破塑料布的“窗户洞”,塑料布早就烂得不成样子。
我“捡”出一块厚厚的、颜色灰暗的旧毡毯,比着洞口裁好,用木条钉死在外面。
当最后一根钉子敲下去,破毡毯挡住了呼啸的风雪。
小小的土屋里,虽然依旧简陋破败,寒气森森,但至少,不再四面透风,像个勉强能遮风挡雪的窝棚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屋里一片漆黑。
我娘摸索着,点起了从老屋带出来的唯一一盏煤油灯。
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映照着我们三口人疲惫不堪的脸。
我爹躺在勉强修好的土炕上,身上盖着家里带来的、最厚实的那床破棉被,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我娘坐在炕沿,看着这徒有四壁的“新家”,又开始默默垂泪。
“棠棠……以后……以后可咋办啊……”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我从怀里(空间里)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个最老式的铁皮手电筒,筒身坑坑洼洼,漆都掉光了,但开关还能用。
“咔哒。”
一束昏黄的光柱亮起,划破了小屋的黑暗。
光柱扫过糊着泥巴的墙壁,扫过铺着旧木板的土炕,扫过钉着破毡毯的窗户,最后落在我娘和我爹的脸上。
“爹,娘。”我的声音在昏黄的光柱里响起,异常清晰,“房子破了,能修。日子苦了,能熬。只要人还在,手脚还能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我顿了顿,光柱晃了晃,照亮角落里我“捡”来的、用破麻袋盖着的一小堆东西。
“你们看,我们有粮。”我掀开麻袋一角,露出里面装得满满的、普通白色编织袋装着的东北大米,还有一小袋散装挂面,几块压缩饼干。
“我们有火。”我指了指墙角用几块石头垒起来的小小灶坑,里面是我用“捡”来的、半干的柴禾生起的一小堆火。火苗舔舐着架在上面的、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里面正咕嘟咕嘟煮着米粥,米香混合着柴火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昏黄的手电光,跳跃的灶火,锅里升腾的白色水汽,还有那越来越浓郁的米粥香气。
这简陋破败、寒冷彻骨的小屋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一丝活气。
我娘赵秀兰看着那堆粮食,看着那跳跃的火苗,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再看看拿着手电筒、站在光影里,眼神平静却异常坚定的女儿。
她眼中的绝望和泪水,一点点被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绝处逢生的微弱光亮所取代。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起身,拿起一个破碗,颤巍巍地走到瓦罐边,开始搅动那锅越来越浓稠的米粥。
我爹沈根生躺在炕上,浑浊的眼睛望着屋顶那被油毡布遮住的地方,许久,一行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轻极轻的声音,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冰冷的空气:
“……棠棠……我的棠棠……啥时候……长成这样了?”
日子,就在这间破败却不再漏风的小土屋里,艰难地重新开始了。
每天天不亮,我就得起床。
先去村外的河边凿开冰面,挑两桶刺骨的冰水回来,灌满屋里那个唯一的水缸。
然后,生火,熬粥。
粥是掺了空间大米的,熬得稠稠的,香喷喷。
喂我爹吃完,给他擦洗,换药(用空间里“陈旧”的跌打药酒和紫药水),按摩麻木的双腿。
接着,伺候我娘洗漱吃饭。
我娘的身体也垮得厉害,分家的打击和伺候病人的劳累,让她时常头晕眼花。
做完这些,我才胡乱扒拉几口饭,背上背篓,拿起柴刀和一把锈迹斑斑的旧锄头(空间出品),出门。
冬天,山野萧条。
但我总能“捡”到一些别人看不上的东西。
枯死的、粗壮的树根——拖回来劈柴。
石头缝里顽强生长的、可以喂猪的野菜——虽然我们家没猪,但晒干了可以当菜吃,或者悄悄拿去跟村里养鸡的人家换几个鸡蛋。
甚至,还能在向阳的、背风的山坳里,“捡”到一些没被冻坏的、品相不佳的野果子。
我还拿着那把破锄头,在屋后那片属于我们的荒地上,一点点地开垦。
土地冻得梆硬,一锄头下去,只能刨起一小块带着冰碴的土坷垃。
虎口震得发麻,掌心很快磨出了水泡,又变成厚厚的茧子。
但我没停。
我知道,开春,这里就是希望。
家里的口粮,王翠花果然开始克扣。
每月初五,沈建国会黑着脸,扛着半袋发霉的玉米碴子和几斤掺了沙子的糙米过来,往门口一扔,话都不说一句,转身就走。
那点细粮?影子都没见着。
五十块钱安家费?更是提都别提了。
我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想用这点东西拖死我们。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空间里的“陈旧”物资,成了我们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米、面、挂面、压缩饼干、白糖……虽然单调,但足以果腹。
我甚至还“捡”到了一小罐凝固的猪油,炒菜时挖一点,香得能让人吞掉舌头。
我爹的伤势,靠着空间里那些“过时”的药物,竟然奇迹般地没有恶化。
腰上的淤肿在慢慢消退,虽然下半身依旧没有知觉,但疼痛减轻了很多,精神也好了不少。
他开始能靠着我娘,半坐起来一会儿,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
我娘的身体,在吃饱穿暖(虽然穿的都是打满补丁的旧衣)和相对安稳的环境下,也渐渐有了点起色,不再整天以泪洗面,脸上也有了一点点血色。
小土屋也在我的“捡捡补补”下,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裂缝被旧砖头和泥巴糊得更严实。
屋顶的油毡布压得更牢靠,还用“捡”来的破渔网罩了一层,防止被风掀走。
我用“捡”来的、长短不一的旧木板和木棍,在屋里搭了个简陋的架子,上面放着我们的“家当”——装着粮食的破麻袋,几个豁口的粗瓷碗,还有那盏宝贵的煤油灯。
地上也被我垫了一层厚厚的干草,踩上去软和了不少,也隔绝了些地气。
我还用“捡”来的破瓦盆,种了几棵从山里挖来的、耐寒的野葱野蒜,摆在唯一能照到点阳光的“窗”台下,给这灰暗的小屋增添了一抹难得的绿意。
生活依旧清苦,寒冬依旧漫长。
但这个小破屋里,却渐渐有了一种叫做“家”的、微弱却坚韧的暖意。
然而,命运的考验并未停止。
开春化冻没多久,我爹沈根生突然发起了高烧。
起初只是低烧,咳嗽。
我和我娘都没太在意,以为就是换季着了凉,熬了姜汤给他喝,又给他加了床被子。
但很快,情况急转直下。
高烧像烈火一样席卷了他本就虚弱的身体,烧得他满脸通红,嘴唇干裂起泡,浑身滚烫,意识都开始模糊,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胡话。
咳嗽也变得撕心裂肺,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痰里带着可怕的血丝!
我娘吓坏了,哭喊着:“棠棠!快!快去找赤脚医生!”
我拔腿就往村卫生所跑。
赤脚医生被我叫来,一看我爹的样子,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他摸了摸我爹滚烫的额头,又听了听那拉风箱一样的胸音,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不行,太凶险了!”他摇着头,“像是急性肺炎!我这点药根本压不住!得赶紧送县医院!晚了……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沉重的叹息,像一块巨石砸在我和我娘心上。
县医院?
那对我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地方。
路费、医药费……那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医生,求求您!先给开点药吧!救救急!”我娘噗通一声跪下了,哭求着。
赤脚医生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几片最普通的退烧药和消炎药(磺胺):“只能先试试这个,但……效果不大。你们……唉,尽快想办法吧!”
留下药,他摇着头走了。
我娘瘫坐在地上,看着炕上烧得人事不省、咳血不止的丈夫,绝望的哭声撕心裂肺:“根生啊……我的根生啊……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娘俩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我站在炕边,看着我爹因高烧而痛苦扭曲的脸,听着那破风箱般可怕的喘息和咳血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
空间!
对!空间!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意识疯狂地沉入那片明亮的商场!
药品区!消炎药!退烧药!特效药!
我扑到货架前,焦急地寻找。
阿莫西林!头孢!布洛芬!急支糖浆!
可是,不行!
那些包装精美、药片光洁的现代药物,依旧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着!
无论我怎么集中精神,怎么尝试,都无法将它们取出!
我急得眼睛都红了,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药品区乱转。
只有那些贴着简陋标签、看起来灰扑扑的旧药瓶,我能触碰。
可那些药,要么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要么是些普通的止疼片、清凉油,根本不对症!
难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爹……
不!
绝不!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一排排货架。
一定还有办法!
一定有符合这个时代“陈旧”标准的、能用的药!
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药品区最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货架底层。
那里,堆着一些看起来像是被淘汰了很久的旧药。
包装盒是那种最老式的、硬纸板的,印刷粗糙,颜色黯淡。
其中一个长方形的纸盒,上面印着褪色的蓝字:“XX牌 注射用青霉素钠”。
旁边,还有几个小小的玻璃安瓿瓶,标签上印着“注射用水”。
还有一盒一次性注射器!包装同样陈旧简陋!
青霉素!
在这个年代,这已经是顶好的消炎药了!虽然过敏风险高,但效果显著!
而且,这包装,这字体,完全符合“陈旧”、“不起眼”的标准!
我的心狂跳起来!
能行吗?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那个积灰的青霉素纸盒。
心念集中。
沉甸甸的触感出现在我手中!
成功了!
我又迅速“拿出”了注射用水和那盒一次性注射器!
来不及多想!
我攥着这几样救命的东西,意识瞬间回归。
“娘!别哭了!有办法了!”我对着哭得几乎昏厥的我娘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嘶哑。
我娘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我手里突然出现的药盒和针管,完全懵了。
“棠……棠棠……这……这是……”
“别问!帮我按住爹!”我来不及解释,语速飞快。
我娘被我脸上的决绝和急切震慑住了,下意识地扑到炕上,死死按住我爹因为高烧和咳嗽而不断抽搐的身体。
我撕开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
这玩意儿我前世在诊所打过工,会用。
我掰开注射用水的安瓿瓶,用针管抽吸。
然后,掰开青霉素的玻璃瓶(粉剂),将注射用水注入,摇晃溶解。
再抽吸到针管里。
针尖在煤油灯微弱的火苗上飞快地烤了一下消毒。
“爹!忍着点!”我对着意识模糊的我爹喊了一声,虽然知道他可能听不见。
我娘死死按着他的胳膊。
我找准他臀部肌肉的位置,咬着牙,心一横,将针尖扎了进去!
缓缓推药。
药液注入体内。
我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拔出针头,用棉球(空间“捡”的)按住针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娘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爹。
我也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青霉素过敏,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是致命的!
一分……两分……五分钟……
我爹急促的喘息似乎平缓了一点点?
他紧皱的眉头,好像松开了一丝?
又过了几分钟,那可怕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竟然奇迹般地减弱了!
虽然还在咳,但不再带血,声音也不再那么空洞吓人。
我娘颤抖着手,摸了摸我爹的额头,带着哭腔惊喜地喊:“棠棠!凉了!好像……好像没那么烫了!”
我凑过去,手背贴在我爹的额头上。
虽然还是热,但比起之前那滚烫的温度,确实降下来不少!
有效!
青霉素起效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我,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娘,没事了……爹……爹有救了……”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接下来的几天,我严格按照记忆里的剂量和时间,给我爹注射青霉素。
他的高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下去。
咳嗽一天天减轻,痰里的血丝消失了。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意识清醒了,脸上也有了点活气。
他靠在炕头,看着我给他打针,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魂未定的后怕,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有对女儿的感激,更有深深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但他什么都没问。
只是在我打完针,用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那掌心,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场几乎要命的劫难,终于熬过去了。
小土屋外,春天也真正降临了。
屋后那片被我开垦出来的荒地,翻出了黑黝黝的泥土,散发着新鲜的气息。
我播下了“捡”来的菜种——小白菜、萝卜、还有几棵南瓜秧。
绿油油的嫩苗破土而出,在春风里舒展着叶片,给这破败的小院带来了蓬勃的生机。
我爹的身体在慢慢恢复。
虽然腰伤让他注定无法再站起来,但他能自己坐起来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他开始教我娘编草鞋,或者用我“捡”来的破渔网修补渔网(虽然我们没船打鱼,但修补好了可以拿去换点东西)。
我娘的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不再是那种麻木的悲苦。
日子,似乎终于要走上正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们这边刚缓过一口气,王翠花那边又坐不住了。
她大概是从村里人嘴里听说,我们不仅没被冻死饿死,我爹的病居然也好了,还开垦了荒地种上了菜,日子似乎过得“不错”。
这让她心里那股邪火,又“噌”地烧了起来。
这天,我正蹲在屋后的菜地里拔草。
远远地,就看到王翠花扭着腰,带着小侄女招娣,气势汹汹地朝我们的小破屋走来。
招娣怯生生地跟在她娘后面,小脸蜡黄,身上那件小花袄又短又旧,袖口都磨破了。
王翠花走到院门口(其实就几根破树枝扎的篱笆),也不进来,叉着腰就开嗓:
“哎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老沈家三房的大能人吗?这破地方收拾得还挺像样啊?日子过得挺滋润?”
她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我娘正在屋里给我爹喂水,闻声吓得手一抖,碗差点掉地上。
我爹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大嫂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爹娘了?”王翠花皮笑肉不笑,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院子里扫射,掠过那绿油油的菜地时,眼神里的嫉妒和贪婪几乎要溢出来,“啧啧,这菜种得可真水灵!比自留地的还好!静棠,你本事不小啊?哪来的好菜种?藏着掖着,也不说给娘家送点?”
她故意把“娘家”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没接她的话茬,冷冷道:“看也看过了,大嫂请回吧。爹娘需要静养。”
“静养?”王翠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沈静棠!你少给我装蒜!我来,是跟你们算账的!”
她推开那形同虚设的篱笆门,一步跨了进来,手指差点戳到我鼻子上:
“我问你!上个月的口粮,你哥按时送来了吧?这个月的,还没到日子,我也不催你。但是!爹娘的口粮,是爹娘的口粮!你沈静棠的份呢?你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分家了,难道还要我们大房白养着你?”
我被她这无耻的论调气笑了:“大嫂,分家字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口粮是给爹娘我们三人的!”
“呸!”王翠花啐了一口,“字据上写的是‘三房’!三房是爹娘和你!但口粮是按人头给的爹娘那份!你沈静棠是爹娘生的,但你是大人了!有手有脚!凭什么吃我们大房的粮食?你那份,得你自己挣出来!要么,你就按月交钱!要么,就把你那份口粮给我折成现钱!”
她终于图穷匕见。
就是看我们日子稍微好过点,又想来刮一层油水!
我娘从屋里冲出来,气得浑身发抖:“翠花!你……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啊!棠棠伺候我们两个老的,里里外外操持,她……”
“她活该!”王翠花打断我娘,声音尖利刻薄,“谁让她是你们生的!伺候你们天经地义!但想白吃我们的粮食,门都没有!沈静棠,今天你要么把你这几个月的口粮钱补上,要么,从下个月起,你的那份口粮,一粒也别想要!”
她叉着腰,一副吃定了我们的样子。
沈招娣躲在她娘身后,吓得大气不敢出,小脸煞白。
我看着我娘气得直掉眼泪,看着我爹在炕上拳头攥紧,脸色铁青。
再看看王翠花那副贪婪又刻薄的嘴脸。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怒火,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我弯腰,从菜地旁拎起那把豁了口的破铁锹。
铁锹头锈迹斑斑,但木柄结实。
我拎着它,一步一步,走到王翠花面前。
眼神冰冷,像淬了寒冰。
“王翠花。”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砸在地上,“你再说一遍?”
王翠花被我手里的铁锹和眼神吓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有点发虚:“你……你想干什么?沈静棠!你还敢打人不成?”
“打你?”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脏了我的手。”
我把铁锹往地上重重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口粮,是分家字据上写明的!少一粒,我就拿着字据,去找大队长,去找公社!问问领导,这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东西,还算不算数!”
“还有!”我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她心底,“我爹的抚恤金,你领了几个月了?要不要我顺便也去公社问问,这钱,是该给瘫在炕上的工伤社员,还是该进你王翠花的腰包?”
“你……你胡说!”王翠花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慌乱,“什么抚恤金!没有的事!”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我向前逼近一步,手里的破铁锹闪着冷光,“王翠花,我告诉你,以前在老屋,我忍你,是没本事,是看在爹娘的份上!现在,分家了!我们三房跟你们大房,桥归桥,路归路!”
我指着那摇摇欲坠的篱笆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现在,带着你的闺女,给我滚出去!”
“再敢踏进这个院子一步,再敢来我爹娘面前撒泼放屁!”
我扬了扬手里的铁锹,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寒风:
“我就用这把锹,把你拍出去!”
“不信,你试试!”
王翠花被我眼中的狠厉和那实实在在的威胁彻底震慑住了。
她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看我手里那柄锈迹斑斑却透着凶悍的铁锹,又看看我身后,我娘虽然害怕却挺直了腰背,我爹在屋里投来的、冰冷愤怒的目光。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任她搓圆捏扁的小姑子,真的不一样了。
“你……你给我等着!”王翠花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一把扯过吓傻了的沈招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篱笆院,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院恢复了寂静。
只有春风拂过菜苗的沙沙声。
我娘呆呆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我爹靠在炕头,看着我,良久,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叹息里,有释然,有心痛,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朝我招招手。
我放下铁锹,走到炕边。
我爹粗糙的大手,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但很用力。
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沙哑却清晰:
“棠棠……爹……拖累你了。”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用力摇了摇头。
“爹,没有拖累。我们是一家人。”
“以后……这个家,爹娘……都听你的。”我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
我娘也走过来,含着泪,用力点头。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风雨飘摇、几乎破碎的家,真正地,由我撑起来了。
赶走了王翠花,日子清净了许多。
我爹的身体在青霉素的后续治疗和精心照料下,恢复得比预想中要好。
虽然腰伤注定无法行走,但上半身的力量恢复了不少,精神头也足了。
他甚至能靠坐在炕上,帮我娘绕线,或者用我“捡”来的破篾刀,笨拙地削几根竹签子。
我娘的气色也好了,脸上有了红润,不再是那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她照顾我爹更加精心,还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屋后的菜地,在我的伺弄下,长势喜人。
绿油油的小白菜水灵灵,萝卜缨子翠绿挺拔,南瓜藤更是爬满了篱笆,开出了嫩黄的花。
吃不完的菜,我娘就腌成咸菜,或者晒成菜干。
我还用“捡”来的破渔网,在屋后不远的小河汊里,偷偷下了几个简陋的网兜。
运气好的时候,能捞到几条巴掌大的小鱼,或者小半碗河虾。
虽然少,但炖个汤,煮个粥,就是难得的荤腥,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小侄女沈招娣,偶尔会偷偷跑过来。
她不敢靠近,就躲在篱笆墙外,怯生生地往里看,小鼻子一抽一抽地闻着我们家飘出去的饭菜香。
我娘心软,看到招娣那蜡黄的小脸和身上不合体的旧衣服,总会偷偷抹眼泪。
有时候,我会在篱笆根下放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掺了空间白面的馒头,或者几块我做的红薯干。
招娣会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捡起来,塞进怀里,然后一溜烟跑掉。
有一次,我甚至看到她躲在远处的大树后面,小心翼翼地啃着馒头,脸上露出满足又小心翼翼的笑容。
我知道,王翠花和沈建国,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王翠花刻薄懒惰,沈建国老实窝囊,挣的工分也就勉强糊口。
招娣跟着他们,吃不好穿不暖。
但,这不是我能管的。
我能顾好我们三房这一小片天地,已经用尽了全力。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空间能“捡”出来的东西,似乎也丰富了一些。
我“捡”到了几块颜色暗淡、但质地细密的棉布。
我娘如获至宝,熬夜在油灯下,给我爹缝了两身轻薄的夏衣,也给我做了一身新褂子。
虽然针脚粗糙,样式土气,但穿在身上,干净清爽。
我还“捡”到了一些看起来像是积压库存的针头线脑、顶针、纽扣之类的小零碎。
我把它们装在一个破木盒里。
一个念头,开始在我心里萌芽。
这天傍晚,我爹靠在炕头,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毡毯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平静:“棠棠,爹这身子……废了。以后,就靠你了。”
我正蹲在地上整理那些零碎,闻言抬起头:“爹,别这么说。您和娘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我爹摇摇头,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针线盒上:“爹……以前在镇上药房,当过几年学徒。认得些字,也懂点东西。”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光亮,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爹看你这段时间……总‘捡’些小东西回来。”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探究,但更多的是平静的接受,“爹就在想……棠棠,你……是不是想干点啥?”
我心头猛地一跳。
我爹……他察觉到了?
他看着我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中的惊愕,却温和地笑了笑,摆了摆手:“别怕。爹不问。爹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这大半年,要不是你,爹娘早就……”
他声音有些哽咽,没再说下去。
缓了缓,他继续说道:“爹的意思是,你想干点啥,就放手去干。爹帮不上大忙,但看个门,记个东西,还是能的。你娘,也能帮你打打下手。”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针线盒:“这些小东西,零零碎碎的,家家户户都用得上,又不打眼。你……要是想试试,爹娘都支持你。”
我爹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
是啊!
偷偷摸摸地“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改善不了根本。
我需要一个能摆在明面上、能细水长流养活我们三口的营生!
卖针头线脑、纽扣顶针这些不起眼的小零碎!
投入小,不显眼,家家户户都需要,风险也低!
“爹!”我的眼睛亮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想试试!”
说干就干。
我找大队长开了个证明——理由就是家里困难,爹瘫娘病,想在家门口摆个小摊,卖点针头线脑贴补家用。
大队长看着我们家的实际情况,又想到沈建国夫妇的作为,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给盖了章。
我用“捡”来的几块旧木板和木棍,在篱笆院门口搭了个极其简陋的小摊。
一个破木箱当柜台,上面铺了一块洗得发白的旧蓝布。
我娘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捡”来的零碎——各种型号的缝衣针、一团团彩色的棉线、黑黑白白的纽扣、磨得发亮的顶针、几把豁口的小剪刀、还有一些最便宜的塑料发卡、头绳……分门别类地摆上去。
小小的摊子,寒酸得可怜。
开张第一天,几乎无人问津。
偶尔有路过的村妇,好奇地瞥一眼,撇撇嘴就走了。
“这能卖几个钱?”
“沈家这丫头,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唉,可怜……”
议论声飘进耳朵,我娘有点局促不安。
我爹坐在屋门口的小板凳上,腰上盖着薄毯,倒是很镇定,对我娘说:“秀兰,别急,万事开头难。”
我点点头,心里其实也有点打鼓。
但我没放弃。
第二天,我改变了策略。
我不再干坐着等。
我拿了一个小簸箕,装上几样针线和纽扣,主动出击。
走到村里大姑娘小媳妇聚集纳凉、做针线活的树荫下。
“婶子,纳鞋底呢?看您这针有点钝了,我这有新针,钢口好,不贵,两分钱一根。”
“招娣娘,缝衣服呢?缺个扣子不?我这有黑色的,跟您这件挺配,一分钱两个。”
“张奶奶,您顶针都磨薄了,换个新的吧?这个厚实,五分钱。”
我的态度不卑不亢,语气自然,价格也定得公道,甚至比去镇上供销社买还便宜一两分钱。
更重要的是,东西就在眼前,不用特意跑腿。
渐渐地,有人心动了。
“哟,这针看着是挺亮,给我拿两根!”
“扣子……是得配一个,喏,一分钱。”
“顶针……行吧,给我拿一个。”
开张了!
虽然只是几分几毛的小生意,但就像久旱的土地渗进了第一滴甘霖。
我娘在小摊那边也终于卖出了几根针线。
晚上收摊,我和我娘把零零碎碎的毛票、分币倒在炕上,一枚一枚地数。
一分,两分,五分……
一共卖了两毛七分钱。
钱少得可怜。
但我娘却高兴得像孩子一样,眼睛亮晶晶的:“棠棠!真卖出去了!两毛七呢!能买半斤盐了!”
我爹也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好!好!开张就好!”
我也笑了,心里那点忐忑被小小的成就感取代。
我知道,路还长。
但这第一步,总算是卖出去了。
接下来几天,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我的小摊,东西虽然不多,但胜在方便、便宜。
村里人买个针头线脑,再也不用专门跑镇上,省时省力。
我的态度也好,嘴甜,手脚麻利。
渐渐地,“沈家丫头的小摊”在村里有了点小名气。
甚至邻村也有人听说了,偶尔会绕路过来买点东西。
收入也从一天几毛,慢慢涨到了一块多。
虽然依旧微薄,但对我们家来说,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少,买盐买油的钱,不用再抠抠搜搜了。
我爹的药钱(主要是注射器和一些基础的消炎药片,青霉素太金贵,非必要不敢再用),也有了着落。
我甚至能用赚的钱,去供销社扯了点最便宜的蓝布,给我娘做了身新衣服。
我娘穿上新衣的那天,摸着光滑的布料,眼圈又红了,但这次,是高兴的泪。
日子,像屋后那条小河,虽然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流淌着。
有了这个小摊作为掩护,我从空间里“捡”东西出来,也更加从容和安全。
我会隔三差五地“补充”一些针线纽扣,或者“捡”到一些别的小玩意儿——比如几块印着简单花纹的旧手帕,几个掉了漆但还能用的蛤蜊油(润肤膏),甚至还有几块用油纸包着的、最老式的水果硬糖。
这些小东西,都成了摊子上的“新品”,很受大姑娘小孩子的欢迎。
尤其是那水果硬糖,一分钱一块,常常被孩子们围着,眼巴巴地看着。
生意越来越好,小摊也慢慢有了点样子。
我用“捡”来的旧木板,把摊子扩大了一点,还用“捡”来的破帆布,搭了个小小的遮阳棚。
摊子上的货品也丰富了。
除了针头线脑,还有了蛤蜊油、水果糖、最便宜的铅笔橡皮、几分钱一本的作业本。
甚至,我还“捡”到了几包用简陋纸袋包装的、颗粒状的……味精!虽然包装很土,但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调味品!
我娘尝试着在做菜时放了一点点,那鲜味,简直惊为天人!
于是,我的摊子上,又多了一样“拳头产品”——“鲜味粉”,一分钱一小勺。
生意更红火了。
小院里,开始有了笑声。
我爹喜欢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摊子,偶尔帮我娘收收钱,记记账(他用木棍在沙盘上划拉)。
我娘守着摊子,脸上总是带着笑,跟来买东西的婶子大娘们唠着家常。
我则负责进货(其实是“捡货”)和开拓“新品”。
日子,蒸蒸日上。
然而,平静之下,总有暗流。
王翠花到底还是知道了我们这边的情况。
她大概是从村里人的闲谈中,听说了我们家的小摊生意不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让她心里那股邪火和嫉妒,烧得更加旺盛。
这天下午,太阳西斜,摊子前没什么人了。
我娘正在整理货品。
王翠花又来了。
这次,她没有气势汹汹,反而脸上堆着一种虚假的、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的笑。
“哟,他婶子,忙着呢?”她扭着腰走过来,眼睛像钩子一样在摊子上扫来扫去,尤其在看到那包味精和花花绿绿的水果糖时,停留了很久。
我娘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变得有些紧张和戒备:“翠花啊,有事?”
“瞧您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您和爹了?”王翠花假笑着,自己拉过一个小板凳坐下,还顺手拿起摊子上一个顶针把玩着,“听说您这摊子生意不错啊?一天能挣不少吧?”
“就混口饭吃。”我娘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啧啧,他婶子,您这就谦虚了。”王翠花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掏心掏肺”的虚伪,“您看啊,咱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前呢,是嫂子糊涂,做了些错事。可这日子还得往前看不是?”
她话锋一转,图穷匕见:“您看,您和爹年纪大了,静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做生意多辛苦!招娣她爹到底是男人,有力气,也机灵。要不……让招娣她爹来帮帮你们?进货啊,看摊啊,重活累活都让他干!咱们两家一起干,生意肯定能更好!赚了钱,两家分,多好?”
我娘被她的无耻惊呆了,气得脸都白了:“翠花!你……你怎么还有脸说这话!当初分家……”
“分家是分家,亲情是亲情嘛!”王翠花厚着脸皮打断,“再说了,静棠迟早要嫁人的!这摊子,这生意,以后不还得靠娘家人撑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我正好从屋后收拾菜地回来,听到这番话,差点气笑了。
我拎着锄头走过去,冷冷地看着她:“大嫂,你这算盘打得,我在村口都听见响了。”
王翠花看到我,脸上的假笑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来:“静棠回来了?正好!嫂子跟你商量个事……”
“不用商量。”我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这摊子,是我们三房的。跟你们大房,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王翠花没想到我这么直接,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沈静棠!你别不识好歹!我们好心好意来帮忙……”
“帮忙?”我嗤笑一声,“是来摘桃子吧?看到我们日子好过点了,就又想黏上来?王翠花,我告诉你,晚了!”
我把锄头往地上一顿,指着篱笆门:
“门在那儿,好走不送!”
“以后,我们三房是穷是富,是死是活,都不劳你们大房操心!”
“再敢打我们这点生意的主意……”
我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冰冷,像两把刀子:
“我就去公社,好好说道说道那抚恤金的事儿!看看公社领导,是信我这个伺候瘫爹的闺女,还是信你这个黑了心肝的儿媳妇!”
“你……你……”王翠花被我戳中死穴,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狠狠一跺脚,怨毒地剜了我一眼,像斗败的公鸡一样,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消失在篱笆外,我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棠棠,多亏了你……”
我爹在门口,也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欣慰,也是后怕。
我走过去,扶住我娘微微发抖的肩膀,轻声说:“娘,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再欺负咱们。”
夕阳的余晖洒满小小的院落,给破旧的土屋、绿油油的菜地、还有那个简陋却充满生机的小摊,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日子,终究是我们自己的。
转眼,秋去冬来,又一年。
我们的小摊,在村里稳稳地扎下了根,成了名副其实的“沈家小卖部”。
虽然还是那么简陋,但货品更加丰富。
除了针头线脑、糖果文具、调味品,我还“捡”到了几包最便宜的火柴、几块老肥皂、甚至还有几包经济牌的香烟!
生意越来越好,一天下来,刨去成本,能有个块儿八毛的纯利。
这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我们用赚的钱,请村里会泥瓦匠的叔伯,帮忙把小土屋彻底修葺了一遍。
裂缝用新泥糊得严严实实,屋顶换了新茅草,还加了一层油毡。
那扇破门也换了新的,虽然还是木头门,但厚实多了,开关严丝合缝。
“窗户”上的破毡毯,换成了真正的玻璃!虽然不大,只有两块,但亮堂多了!
屋里,用“捡”来的旧木板打了两个简陋的柜子,用来放粮食和杂物。
我爹的炕上,铺上了厚厚的新稻草和“捡”来的旧棉褥子,暖和多了。
我娘用赚的钱,去供销社买了新棉花,给我们三口人都做了厚实的新棉袄。
虽然依旧是土布的,但暖和、干净。
这个冬天,我们的小屋里,暖意融融。
我爹的身体,在持续不断的“捡”来的基础药物调理(主要是维生素片和钙片)和精心的照料下,竟然有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一天清晨,我娘给他擦洗时,惊喜地发现,我爹那只因为长期卧床有些萎缩的右脚,脚趾头,竟然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颤动,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们心头的阴霾!
“棠棠!棠棠!你快来看!你爹的脚趾头……动了!他动了!”我娘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都在发抖。
我冲过去,蹲在炕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我爹那只瘦削的脚。
我爹也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脚,脸上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
那只右脚的大拇指,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虽然幅度很小,小到几乎看不见!
但我们都看见了!
“爹!真的!真的动了!”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我爹躺在炕上,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下来,砸在枕头上。
“好……好……”他哽咽着,只会重复这一个字。
希望,像寒冬里破土而出的嫩芽,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生长着。
我们更加悉心地照顾我爹。
我娘每天坚持给他按摩双腿。
我则开始尝试着,看能不能从空间里,“捡”到一些能帮助神经恢复的东西。
也许是我们的坚持感动了上天,也许是空间感受到了这份强烈的渴望。
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午后,当我再次集中精神在空间里搜寻时。
我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到了商场一个极其偏僻、从未涉足的角落。
那里,光线有些昏暗。
角落里,静静地放着一台……仪器?
样子很奇怪,方方正正的金属外壳,上面有一些简单的旋钮和指示灯,旁边还连着两个圆圆的、像是电极贴片的东西。
看起来很旧,外壳甚至有些掉漆,指示灯也蒙着灰。
旁边放着一本同样蒙尘的说明书,封面上印着褪色的字:“低频脉冲理疗仪(家用型)”。
我的心,狂跳起来!
理疗仪!
虽然看起来像个老古董!但在这个年代,这简直是科幻般的存在!
而且,这陈旧的外观,完全符合空间的“规则”!
我能感觉到,它,可以被取出!
没有任何犹豫!
心念集中!
一股沉甸甸的触感出现在我手中!
冰冷的金属外壳,带着岁月的痕迹。
我捧着这台来自未来的“老古董”,像捧着稀世珍宝,激动得手都在抖。
我立刻翻开那本落满灰尘的说明书。
繁体字,夹杂着一些简体字,图文并茂。
我连蒙带猜,大概明白了用法:通过贴在皮肤上的电极片,释放微弱的电流脉冲,刺激神经和肌肉,促进血液循环和功能恢复。
安全电压,操作简单。
就是它了!
当天晚上。
小屋里点着明亮的煤油灯(我“捡”到了玻璃灯罩,亮度提升不少)。
我爹紧张又期待地躺在炕上。
我按照说明书,笨拙地把两个圆圆的电极片,用绑带固定在我爹那只能动弹的右脚脚踝和小腿肚子上。
接通电源(用“捡”来的、最老式的干电池盒)。
打开开关。
旋钮调到最低档。
嗡……
仪器发出极其轻微的、稳定的蜂鸣声。
我爹的身体猛地一僵。
“咋样?爹?疼吗?”我紧张地问。
我爹皱着眉,感受了一下,摇摇头:“不疼……就是……有点麻……像……像蚂蚁爬……”
麻就对了!
说明书上说了,这是正常的电刺激感觉!
我们坚持每天给我爹做一次理疗。
时间从短到长,强度从低到高。
奇迹,在一点一滴中发生。
从脚趾轻微的颤动,到整个脚掌能微微抬起一点。
从脚掌能抬起,到小腿能稍微用点力。
虽然进展缓慢,像蜗牛爬行。
但每一步,都足以让我们欣喜若狂!
我爹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
他甚至能自己撑着坐起来,靠着墙,做一些简单的上肢活动。
我娘脸上的愁苦,早已被希望和满足的笑容取代。
我们的“沈家小卖部”,生意也更加稳定。
我用赚的钱,买了一辆二手的、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大国防”自行车。
有了它,我就能去更远的村子“进货”(其实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捡货”),也能把摊子上的货送到更远的地方卖,生意圈扩大了不少。
日子,像上了发条,虽然依旧忙碌辛苦,却充满了奔头和希望。
又是一年冬雪融化,春风拂过大地。
这天清晨,阳光特别好,透过新换的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炕上。
我爹像往常一样,做完理疗。
我娘在院子里喂鸡(开春后,我们用卖鸡蛋的钱买了几只小鸡崽)。
我正蹲在门口,整理着摊子上新“捡”到的几盒彩色蜡笔。
突然。
我听到屋里,传来我娘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根生!”
我心头一紧,扔下蜡笔就冲进屋。
只见我娘站在炕边,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我爹的腿,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哗哗地流。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阳光里。
我爹沈根生,那条瘫痪了近两年的右腿,正颤巍巍地、极其缓慢地……从炕沿边,挪了下来!
他的脚尖,轻轻地,触碰到了地上垫着的干草!
虽然只是脚尖点地,虽然那条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虽然他还需要双手死死撑着炕沿,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但!
他的脚!
实实在在地!
踩在了土地上!
不再是悬空,不再是无力地垂着!
我爹抬起头,汗水顺着花白的鬓角流下,他看着我和我娘,脸上是狂喜,是难以置信,是百感交集,最终,全都化作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他咧开嘴,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
“踩……踩着了……我……我踩着地了!”
那一刻。
阳光满屋。
春风穿堂而过,带来了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
屋后,鸡鸣声声。
小院里,我娘种下的几株野海棠,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绽放。
一簇簇粉白的花朵,在料峭的春风里,轻轻摇曳。
我站在门口,看着炕边相拥而泣的爹娘,看着那终于触碰到土地的脚。
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艰辛。
我抬头,望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阳光刺眼。
我微微眯起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真好。
这养老的日子,总算有点盼头了。
就在这时,我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
“叮——检测到宿主生存环境稳定,核心需求达成,空间商城‘养老辅助’模块,升级启动中……”
更新时间:2025-07-06 18:1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