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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她今天也在努力当咸鱼精选章节

精选章节

我成为太子妃的第一天,就在洞房里啃酱肘子。

大红盖头还歪歪斜斜顶在脑袋上,沉甸甸的凤冠早被我卸下来丢在铺满花生红枣的喜床上。身上那件据说八十个绣娘赶工三个月、缀满珍珠和宝石的厚重礼服,前襟被我豪迈地扯开了一点点——方便我伸手进去掏东西。

没错,我掏出来一个油纸包。

层层打开,酱香混合着肉香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满室熏人的龙凤喜烛味儿。

我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对着那油亮亮、颤巍巍、足有我小臂那么长的酱肘子,啊呜就是一口。

软烂入味,肥而不腻。

“啧,醉仙楼大师傅的手艺,绝了!”我含糊不清地赞叹,幸福得眯起了眼。

什么太子妃的仪态,什么洞房花烛夜的旖旎,关我林眠什么事?

我的毕生追求,就是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当一条咸鱼。风浪越大,我越要躺平晒足一百八十天!

当初被指婚给太子萧景湛,我爹娘激动得差点厥过去,林府上下欢天喜地。只有我,如丧考妣。

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听听,这头衔多吓人!那得早起晚睡、管东管西、劳心劳力、时刻端着架子,还得防着各路牛鬼蛇神下绊子!

这哪是人干的活?这是要我的咸鱼命!

我抗争过。装病、绝食、离家出走(刚翻出院墙就被巡街的武侯“客气”地请了回来),甚至试图在御前失仪,指望皇家看不上我这等粗鄙之人。

结果呢?

据说御座上的皇帝陛下捋着胡子,对我爹笑眯眯地说:“林爱卿,你这闺女,活泼,挺好。太子性子闷,正好互补。”

互补个头!

于是,我就这么“活泼”地被抬进了东宫。

此刻,我啃肘子啃得正欢,满手满脸都是油光,盘算着等会儿怎么应付那位据说清冷矜贵、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

最好能让他觉得我粗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从此把我丢在东宫某个最偏僻的院子里自生自灭。我要求不高,按时送饭就行。

“吱呀——”

厚重的雕花木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

我保持着张大嘴、牙齿深陷在酱色皮肉里的姿势,僵硬地扭过头。

门口立着一个男人。

一身同样刺目的红,金线绣着四爪蟒纹,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烛光跳跃着勾勒出他过分清晰的下颌线,鼻梁很高,唇色偏淡,一双眼睛沉静得像古井寒潭,此刻正没什么情绪地落在我……以及我手里那个被啃得面目狰狞的肘子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油亮的酱汁,正顺着我的手腕,慢悠悠地滑向袖口那昂贵的云锦。

一滴,两滴。

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小圆点。

“殿……殿下?”我艰难地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差点噎住。赶紧把肘子往身后藏,徒劳地用另一只干净点的手去抹嘴角的油渍,结果把半张脸都蹭花了。

萧景湛的目光,终于从肘子移到了我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他抬步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书墨和冷松气息的味道,强势地压过了我肘子的酱香。

压迫感十足。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后跟却绊到了曳地的厚重裙摆,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

“啊——”

预想中摔个四仰八叉的狼狈场面没出现。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胳膊肘。

是的,托在我刚抓过肘子、此刻还油汪汪的胳膊肘上。

我清晰地看见,太子殿下那身价值连城的婚服袖口,瞬间多了一片黏腻腻、油亮亮的污渍。

“……”

完了。

我这条咸鱼,怕是要被当场油炸了。

我僵硬地站稳,感觉托着我的那只手很快收了回去。太子殿下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袖口那片刺目的油污。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飞速运转:是立刻跪下认罪?还是装疯卖傻?或者干脆两眼一翻晕过去?哪个方案存活率更高?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头顶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饿了?”

“……嗯?”我茫然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嫌弃,也没有愤怒。

“饿……饿了。”我干巴巴地回答,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这反应不对啊?不按套路出牌?

萧景湛的目光掠过我身后床上那个被啃了大半的肘子,又落回我花猫似的脸上。

“东宫的膳食,不合口味?”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合,合的。”我有点结巴,“就是……就是……仪式太久了,饿得慌……就……提前备了点……”声音越说越小。

他沉默了几息,那沉默让我头皮发麻。

然后,他转身,走向旁边的金盆架。盆里有宫女准备好的干净温水。他慢条斯理地净了手,拿起旁边雪白的布巾,仔细擦干。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和从容。

我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大气不敢出,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啃了一半的罪证肘子,油滴答滴答落在地毯上。

擦完手,他转过身,没再看我,也没看那肘子,径直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白玉酒壶,倒了两杯合卺酒。

“过来。”他端起其中一杯,看向我。

我:“???”

这是……还要喝交杯酒?在我满手满嘴油、屋里还飘着浓郁酱肘子香的情况下?

咸鱼的大脑彻底宕机。

我磨磨蹭蹭地挪过去,离他三步远停下,试图把拿着肘子的手藏得更深些。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极轻,轻到我以为是错觉。他把其中一杯酒递到我面前:“净手,擦脸。”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我看看酒杯,又看看自己油乎乎的手,再看看他。最终,咸鱼的本能让我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把肘子飞快地往旁边桌上一放(又蹭上一块油渍),接过那杯酒,象征性地冲了冲油手,然后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

萧景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把另一杯酒递给我,然后拿起他自己那杯,手臂绕过我的胳膊。

合卺酒。

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松气息更加清晰。我僵硬地举着杯,手臂与他交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喉结微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赶紧也跟着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呛得我咳了两声,脸更花了。

他松开手,放下酒杯。

“歇息吧。”丢下三个字,他转身走向内室那张巨大的、铺着龙凤被的喜床。

我:“!!!”

等等!这就……歇息了?我的酱肘子……啊不是,我的咸鱼大计!我的独居冷宫申请!

“殿下!”我脱口而出。

他脚步顿住,侧头看我,眼神带着询问。

“那个……我……我今日……甚是疲惫!”我搜肠刮肚找理由,试图离那张危险的床远一点,“而且……而且……满身油污,恐污了殿下……不如……不如我今晚睡榻上?”我指着旁边一张看起来也挺软和的贵妃榻。

萧景湛的目光在我脸上(估计还沾着酱汁和酒渍)和我指着的贵妃榻之间扫了个来回。

“随你。”他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说完,他径直走到床边,开始自行解外袍的盘扣。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好像我睡哪里真的无所谓。

我:“……” 一拳打在棉花上。

看着他真的一副准备就寝的样子,我反而有点懵。这就……完了?不追究我大婚之夜啃肘子、弄脏礼服、仪态尽失?

咸鱼的直觉告诉我,这平静得有点诡异。

但眼下,能躲开“同床共枕”这个艰巨任务,已经是阶段性胜利!我立刻抱着我的凤冠(沉死了,但不敢乱丢),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张贵妃榻。

榻上铺着软垫,也绣着鸳鸯,但比床小多了。我把自己缩成一团,面朝外,竖起耳朵听着床那边的动静。

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停了,烛火被掌风熄灭了几盏,只留下远处角落一盏微弱的宫灯。光线昏暗下来。

然后,是锦被掀开又盖上的声音。

接着,一片寂静。

他真的睡了?

我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酱肘子的香味混合着残留的酒气,还有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在安静的寝殿里弥漫。

这开局,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斥责,没有冷眼,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太能忍,还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想到这个,我这条咸鱼,竟然诡异地放松了一丝丝。

“太子妃娘娘!娘娘!该起身了!”

天还没亮透,一个清脆又带着点焦急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嗡嗡响。

我烦躁地把脑袋往软枕深处埋了埋,裹紧了身上薄薄的锦被,含糊道:“翠果……别吵……让我再咸鱼一会儿……”

“娘娘!不能再咸鱼了!”我的陪嫁丫头翠果,急得直接上手扒拉我的被子,“卯时三刻了!按宫规,您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啊!头一天就迟到,这、这怎么得了!”

请安?!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昏沉的大脑,瞬间把我那点瞌睡虫冻得无影无踪。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三刻了娘娘!梳洗穿戴起码要半个时辰,从东宫到凤仪宫还要走两刻钟,真的来不及了!”翠果都快哭出来了,手里捧着厚重的太子妃朝服,一脸绝望地看着我鸡窝似的头发和眼角的可疑分泌物。

完了完了完了!

咸鱼生涯第一天就遭遇重大危机——晨省打卡!

我爹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在耳边炸响:“眠儿啊,进了宫,别的可以马虎,给皇后娘娘晨昏定省,万万不可懈怠!那是国母!你的正经婆母!第一印象要是砸了,你这太子妃的位置坐得不安稳啊!”

坐不稳?我巴不得坐不稳!

可问题是,坐不稳和被直接咔嚓掉,那是两回事!皇后要是觉得我藐视她,给我扣个“不敬”的帽子,我这咸鱼就不是晒干的问题,是直接进油锅了!

“快快快!梳洗!”我连滚带爬地从贵妃榻上下来,一头扎进洗漱间。

冷水扑脸,勉强清醒了点。宫女们鱼贯而入,像打仗一样伺候我穿衣梳头。那套太子妃的正装,里三层外三层,缀满了珠翠,沉得我脖子都要断了。头发被高高挽起,插上沉甸甸的金凤步摇。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华丽服饰包裹、一脸生无可恋的自己,内心哀嚎:这哪是当贵人,这是上刑啊!

好不容易折腾完,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

“快快快!走!”我提起那沉重的裙摆就想冲。

“娘娘!仪态!步辇在外面候着了!”翠果赶紧拉住我,小声提醒。

坐在摇摇晃晃的步辇上,我内心焦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两刻钟的路程,感觉比两百年还漫长。脑子里飞速运转着迟到后可能面临的悲惨结局:罚跪?抄经?禁足?还是直接退货?

不行!退货风险太大,万一皇家觉得丢脸,给我来个“暴毙”怎么办?

得想个合理的、不可抗力的理由!

眼看凤仪宫那巍峨的宫门就在前方,里面隐隐传来女眷们说话的声音,显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我心一横,牙一咬!

就在步辇即将抬进凤仪宫大门的门槛时——

“哎呀!”

我惊呼一声,身体猛地朝步辇外一歪!

“娘娘!”翠果和抬辇的内侍吓得魂飞魄散。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新晋太子妃林氏,在进入凤仪宫门的前一秒,以一种极其“自然”又略显夸张的姿态,从步辇上“滑”了下来!

“噗通!”

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凉坚硬的青石地面上,顺便巧妙地让额头在辇杆上“轻轻”磕了一下。

“嘶……”真疼!眼泪瞬间就飙出来了,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娘娘!”翠果尖叫着扑过来。

凤仪宫门口瞬间一片兵荒马乱。

“太子妃娘娘摔着了!”

“快!快传太医!”

“小心些!别动娘娘!”

我“虚弱”地被翠果和几个惊慌的宫女七手八脚地扶起来,感觉额头火辣辣的,估计真肿了个包。我半闭着眼,气若游丝:“无……无妨……就是……头好晕……” 说着,身体还配合地晃了晃。

“快!先把太子妃扶到偏殿暖阁歇息!去禀报皇后娘娘!”一个管事嬷嬷模样的妇人当机立断。

计划通!

我内心的小人比了个耶。装病大法好!天灾人祸不可抗力,皇后娘娘总不好责怪我“故意”摔倒吧?

我被簇拥着,以一种“重伤员”的姿态挪进了凤仪宫偏殿的暖阁,安置在软榻上。很快,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太医就被请了进来。

老太医颤巍巍地给我诊脉,翻看额头的伤。

我心虚地闭着眼装晕,心里打鼓:可别被拆穿啊!

“启禀皇后娘娘,”老太医的声音响起,“太子妃娘娘脉象虚浮,气血略有不畅,额头虽有撞击红肿,所幸并无大碍。只是……娘娘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忧思过重,加之昨日大婚礼仪繁重,劳累过度,这才一时眩晕失足。需静养几日,放宽心怀为上。”

我:“……” 神医啊!您这诊断,简直完美契合我的需求!忧思过重(愁怎么当咸鱼),劳累过度(啃肘子也是体力活),一时眩晕失足(完美解释迟到和摔倒)!还贴心地建议静养!

“嗯,知道了。有劳太医。”一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女声传来。

我偷偷掀开一丝眼皮缝,看到门口立着一位身着明黄色凤袍、头戴九龙四凤冠的妇人,保养得宜,眉目端庄,正是当朝皇后。

她目光扫过我额头的包,又看了看我“苍白虚弱”的脸(其实是刚才吓的),眉头微蹙,但语气还算平和:“既然太医如此说,太子妃就好好在偏殿歇着吧。今日的请安免了。待好些了,再过来说话。”

“谢……谢母后体恤……”我“挣扎”着想起身行礼,被皇后抬手止住。

“躺着吧。”皇后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点复杂,似乎带着点审视,又似乎有点……无奈?她没再多说,转身带着一群宫人离开了暖阁。

暖阁里只剩下我和翠果,还有两个留下来伺候的凤仪宫小宫女。

我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关,险过!

翠果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娘娘,您可吓死奴婢了!不过……摔得也太真了!这额头……”

“没事没事,小意思。”我摆摆手,感觉浑身都轻松了,额头那点疼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成功规避早起打卡,还能名正言顺地“静养”几天,简直赚翻!

“快,给我倒杯水,渴死了。”我指挥翠果。

翠果连忙去倒水。我靠在软枕上,美滋滋地盘算着:等会儿回东宫,就说遵医嘱静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晨昏定省、宫务学习统统推掉!我的咸鱼乐园,指日可待!

就在我畅想美好未来时,暖阁门口的光线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了。

萧景湛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换下了昨日的婚服,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金线暗绣云纹,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也越发清冷。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我……额头的包上。

我端着水杯的手僵在半空,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

他怎么来了?!

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殿……殿下?”我放下杯子,努力挤出一点“虚弱”的笑容。

萧景湛缓步走进来,走到软榻前几步远停下。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额角那块明显的红肿。

暖阁里安静得可怕。翠果和两个小宫女早就大气不敢出地跪伏在地。

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比昨晚更甚。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晕”过去比较安全。

他却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疼吗?”

“……啊?”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不……不疼……” 说完就后悔了!装病呢!怎么能说不疼!

果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赶紧补救,捂住额头,皱起小脸,倒吸一口凉气:“嘶……现在……现在好像又有点疼了……”

演技略显浮夸。

萧景湛没拆穿我。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从我额头移开,扫了一眼我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沉重朝服,最后落在我脸上。

“太医说,需静养。”他陈述道。

“对对对!太医是这么说的!”我小鸡啄米般点头,“忧思过重,劳累过度,需要好好静养!” 赶紧把重点强调出来。

他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眸子像两口古井,让人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结论。

然后,他转头对跪在地上的翠果和宫女吩咐:“送太子妃回东宫,好生照看。”

“是!殿下!”几人如蒙大赦。

“那个……殿下……”我鼓起勇气,决定趁热打铁,“太医说……静养期间……不宜劳神……那些请安……”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萧景湛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停顿了两秒。

“母后既已免了你今日请安,静养期间,自当遵医嘱。”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宫务自有管事嬷嬷打理,无需你费心。太傅那边,孤会去说。”

!!!

幸福来得太突然!

不用请安!不用管宫务!连学习都可以暂停!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吗?

我简直想跳起来欢呼!但残存的理智让我死死按捺住,只能“虚弱”又“感激”地看着他:“谢……谢殿下体谅……”

萧景湛没再多言,只是又看了一眼我额头的包,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东西,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好生休息。”他留下四个字,转身离开了暖阁。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整个人瘫软在软榻上。

翠果扑过来,心有余悸:“娘娘,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了!不过殿下……好像也没生气?”

我摸着额头的包,嘿嘿傻乐:“管他呢!目的达到就行!走走走,回宫!咸鱼躺平模式,正式启动!”

回到东宫我住的“栖云殿”,我立刻把那身能压死人的朝服扒了,换上最轻软的寝衣,往临窗的软榻上一瘫。

“翠果,关门!闭殿!就说本宫遵医嘱,静养谢客!谁来也不见!”我大手一挥,下达了咸鱼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

“是,娘娘!”翠果脆生生应了,麻利地去执行。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暖洋洋的。我吃着宫女端来的精致点心(东宫小厨房的手艺确实比醉仙楼的肘子差点,但也还不错),喝着温热的牛乳茶,翻着翠果偷偷给我带进来的最新话本子。

啊!这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不用早起,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装模作样。

完美!

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贯彻了“静养”方针。

栖云殿大门紧闭,除了送膳和必要的洒扫宫女,谁也不见。

皇后那边派人来问候过两次,送了些补品,我让翠果恭敬地收下,然后继续“虚弱”地躺着。

萧景湛……自从那天在凤仪宫暖阁见过一面后,再没出现过。听说他政务繁忙,经常在书房处理公务到深夜。

很好!非常好!互不打扰,各自安好!这就是我理想中的夫妻关系!

我快乐地在我的小天地里当咸鱼,除了话本子,我还开发了新乐趣:让翠果去御膳房“顺”各种食材,然后指挥小宫女在栖云殿后头的小茶房里,偷偷研究各种小吃。

什么炸酥肉、烤栗子、蜜渍果子……日子过得美滋滋。

然而,平静的咸鱼生活,在“静养”的第五天,被打破了。

“娘娘!娘娘!”翠果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小脸通红,带着兴奋和紧张,“宫里送来帖子了!三日后,太后娘娘在慈宁宫设赏荷宴!特意点名,让您务必出席呢!”

我手里的蜜渍杏脯,“啪嗒”掉在了软榻上。

赏荷宴?!

这名字听着风雅,实则凶险!后宫妃嫔、宗室命妇、世家贵女……齐聚一堂!那就是个大型社交修罗场啊!

说话要滴水不漏,举止要优雅得体,还得时刻提防着别人的明枪暗箭!

这哪是赏荷?这是上刑场!

“不去!就说本宫还没好利索!”我立刻拒绝。

“不行啊娘娘!”翠果急得跺脚,“帖子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特意说了‘务必’!还说听闻您身子不适,让您去散散心,不必拘礼!这……这推不掉啊!”

我:“……”

完了。咸鱼的快乐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太后!那可是皇帝的亲妈!皇后在她面前都得恭恭敬敬!她老人家说“务必”,那就是圣旨!

装病?刚“静养”完又病?太刻意了!太后可不是皇后,没那么好糊弄。

我愁得揪头发。

“娘娘,您得赶紧准备起来了!”翠果开始翻箱倒柜,“穿哪套衣裳?戴什么首饰?得赶紧想想宴会上说什么做什么,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我看着翠果忙碌的背影,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这条咸鱼,一定要在夹缝中求生存!

赏荷宴……荷花池……人多眼杂……

一个大胆(作死)的计划,在我咸鱼的大脑里逐渐成型。

三日后,慈宁宫。

时值盛夏,慈宁宫后苑的荷花开得正好,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微风送来阵阵清香。

巨大的水榭里,衣香鬓影,珠光宝气。太后娘娘端坐主位,雍容华贵,笑容慈祥。皇后陪侍在侧,下首是各宫妃嫔、宗室王妃、公侯夫人,以及精心打扮过的世家贵女们,莺声燕语,笑语晏晏。

我穿着太子妃规制的常服,比朝服略轻便些,但依旧华丽庄重。梳着高髻,戴着象征身份的凤钗步摇,脸上挂着标准而略显僵硬的微笑,坐在皇后下首不远的位置。

如坐针毡。

周围的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在我身上。好奇的,审视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毕竟,我这位新太子妃,大婚之夜啃肘子、第二天请安就摔晕过去的“光辉事迹”,估计早就传遍了整个宫廷。

“太子妃身子可大好了?”太后娘娘和蔼地开口,目光落在我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我赶紧起身,规规矩矩行礼:“回皇祖母的话,孙媳已无大碍,劳皇祖母挂心。”

“好了就好。”太后笑着点头,“年轻人,身子骨恢复得快。今日荷花甚好,你多看看,散散心。”

“是,谢皇祖母。”我恭敬应下,重新坐下,手心有点冒汗。

接下来就是例行的赏花、品茶、听曲、看宫人表演。贵妇贵女们言笑晏晏,诗词歌赋,谈吐不凡,话题从荷花品鉴到琴棋书画,再到京中时兴的衣料首饰,高雅又和谐。

我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努力降低存在感,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脸上维持着“端庄娴静”实则“大脑放空”的微笑。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什么时候结束?我的咸鱼窝在召唤我!

熬啊熬,熬到宫人们开始布置午宴的席面,水榭里气氛更加热闹随意了些。不少女眷起身,或三三两两沿着水榭回廊散步赏花,或聚在一起低声谈笑。

机会来了!

我悄悄给翠果使了个眼色。翠果会意,端着一碟精致的荷花酥,状似无意地靠近我。

“娘娘,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她声音不大不小。

“嗯。”我拿起一块,刚送到嘴边——

“哎呀!”

我“手一滑”,那块漂亮的荷花酥,“啪叽”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我前襟那用金线绣着鸾鸟的昂贵衣料上!

淡黄色的酥皮和粉色的馅料,在明黄色的锦缎上晕开一大片油渍,格外刺眼。

“娘娘恕罪!”翠果立刻“惊慌”地跪下。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我“懊恼”地看着胸前的污渍,又“无奈”地看了一眼跪着的翠果,叹了口气:“无妨,起来吧。是本宫自己不小心。” 我转向太后和皇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尴尬和歉意,“皇祖母,母后,孙媳失仪了。这污渍……恐有碍观瞻,孙媳想先行告退,去整理一下仪容。”

太后看着那片油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依旧是慈和的笑容:“去吧去吧,换身清爽的再来。”

“谢皇祖母!”我如蒙大赦,赶紧行礼告退,带着“一脸惶恐”的翠果,在众人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水榭。

走出水榭,远离了那些探究的视线,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制造合理离场理由,成功!

接下来,就是计划的核心部分——合理失踪!

慈宁宫后苑很大,除了主水榭,还有不少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我带着翠果,七拐八绕,专挑人少的小路走。

“娘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不是回偏殿更衣吗?”翠果看着越来越偏僻的路径,有点不安。

“更什么衣?找个地方躲清净去!”我压低声音,目标明确地朝着记忆中的一个方向摸去——那是靠近御膳房后门的一处假山群,位置隐蔽,而且……飘来的食物香气最浓郁!

“可是娘娘,我们出来太久不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会问的!”翠果急得直冒汗。

“问就问呗!”我满不在乎,“就说我迷路了!慈宁宫这么大,第一次来,迷路不是很正常吗?一个‘体弱’‘路痴’的太子妃,大家会理解的!” 我早就想好了借口。

说话间,我们已经绕到了假山后面。这里果然僻静,高大的太湖石挡住了大部分视线,旁边就是御膳房的后墙,阵阵诱人的饭菜香飘出来。

“哇!好香!”我吸了吸鼻子,感觉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起来了。折腾一上午,就吃了块点心,早饿了。

“翠果,你在这儿放风!我去看看御膳房后门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漏网之鱼’!”我搓着手,眼睛放光。

“娘娘!这……这不合规矩啊!”翠果快哭了。

“规矩是死的,咸鱼是活的!等我啊!”我丢下一句,猫着腰,像做贼一样,顺着香味儿就溜了过去。

御膳房后门虚掩着,大概是通风。我扒着门缝往里瞧,里面热火朝天,锅碗瓢盆叮当响,大师傅们挥汗如雨。

没人注意后门。

我的目光扫过门口一个放着刚出锅点心的竹簸箕,上面盖着白布,热气腾腾。

好机会!

我屏住呼吸,悄悄推开一点门缝,小手飞快地伸进去,摸向那块白布……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白布下那诱人的、金黄色的炸酥角的刹那——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突然从旁边伸了出来,稳稳地、精准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冷松气息,瞬间将我笼罩。

我浑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

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头。

只见萧景湛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更显身姿清隽,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深邃的眼眸低垂着,正静静地看着我那只“作案未遂”的手。

他身后半步,还跟着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内侍总管福安。

时间再次凝固。

御膳房后门飘出的油烟味儿,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咸鱼翻车了!还是人赃并获!

“殿……殿下……”我声音干涩,试图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扣得更紧。

他目光从我僵住的手,移到我脸上,又扫了一眼我前襟那片醒目的荷花酥污渍,最后,落回我因为紧张和尴尬而涨红的脸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洞悉一切。

“迷路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清冷质感,在这充满烟火气的角落响起。

“……” 我张了张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之前想好的“迷路”借口,在他这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被抓现行,还是偷吃的现行!这比大婚之夜啃肘子还丢人!至少那次是在自己地盘,关起门来……

“臣妾……臣妾……” 我嗫嚅着,脑子飞快运转,却一片浆糊,编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萧景湛没再追问。他松开了扣着我手腕的手。

我触电般地把手缩回来,藏到身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看了一眼御膳房后门里那个装着炸酥角的簸箕,又看了看我。

然后,他侧头,对身后的福安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福安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应了声“是”,转身快步走进了御膳房。

我紧张地看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是要叫人来抓我这个“偷吃贼”吗?

很快,福安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油纸包。他走到萧景湛身边,恭敬地递上。

萧景湛接过那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油纸包,然后,递到了我面前。

我:“???”

“拿着。”他言简意赅。

我完全懵了,机械地伸出手,接住了那个温热的油纸包。隔着纸,能感觉到里面酥角滚烫的温度和诱人的香气。

“回水榭。”他看着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或者,回东宫。”

说完,他没再等我反应,转身便走。月白色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福安赶紧跟上,临走前还偷偷对我使了个“快跟上”的眼色。

我抱着那个烫手的油纸包,站在原地,看着萧景湛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假山拐角,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

他……他不仅没责怪我偷吃,还……还给我打包了?!

这操作……完全超出了咸鱼的理解范围!

翠果从假山后面探出头,小脸煞白:“娘娘!吓死奴婢了!殿下他……他没生气吧?”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油纸包,又抬头看看萧景湛消失的方向,再低头看看油纸包……

“他……他给我买了炸酥角?”我喃喃自语,感觉脑子更乱了。

“娘娘,现在怎么办啊?”翠果急得直跳脚。

怎么办?

我看着手里的“赃物”,再看看前襟的污渍,一咬牙:“走!回水榭!”

既然他给了我台阶(虽然这台阶给的莫名其妙),还附赠了“封口费”(热腾腾的炸酥角),那我……还是识相点回去吧。

抱着油纸包,带着一脑门官司和胸前醒目的污渍,我灰溜溜地、脚步沉重地回到了热闹的水榭。

我的重新出现,自然又引来了一阵目光洗礼。前襟的污渍还在,手里还多了个格格不入的油纸包……

众人看我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我硬着头皮坐回原位,把那包酥角悄悄塞给翠果让她藏好。太后和皇后都看了我一眼,皇后眉头微蹙,但终究没说什么。太后倒是笑了笑,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接下来的宴会,我全程如芒在背,食不知味。脑子里反复回放御膳房后门被抓包的场景,以及萧景湛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和他递过来的油纸包。

他到底什么意思?

是懒得管我?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

赏荷宴最终在我的魂不守舍中结束了。回东宫的路上,我坐在步辇里,抱着那个已经凉透的油纸包,心情无比沉重。

两次出逃计划,都以极其丢人的方式惨遭滑铁卢。

第一次摔个包,第二次直接被抓偷吃现行。

这东宫,难道真是我咸鱼生涯的克星?

不行!不能放弃!咸鱼的字典里,没有“认输”两个字!

文化课!对,还有文化课!

我就不信,在太傅面前彻底暴露我的“不学无术”,萧景湛还能忍!

“静养”和“散心”的借口都用过了,赏荷宴的“污渍”事件也翻篇了。在我额头的包彻底消肿后,一个避无可避的任务摆在了面前——文化课。

东宫有专门的太傅,负责教导太子和太子妃经史子集、治国之道、宫廷礼仪等等。给太子妃上课,主要是为了提升修养,懂规矩,明事理,以便将来母仪天下。

这对我的咸鱼大计来说,简直是终极考验!

“娘娘,太傅已在书房等候了。”翠果一脸愁容地提醒我。

我看着镜子里被打扮得端庄贤淑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走!” 今天,就让我用实力证明,我林眠,朽木不可雕也!咸鱼不可教也!

东宫的书房宽敞明亮,充满了书墨的香气。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矍铄的老者端坐在书案后,正是当世大儒,太子太傅,周文简老先生。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学生林氏,拜见太傅。”

周太傅捋着长须,目光温和中带着审视:“太子妃不必多礼,请坐。今日,我们从《女诫》讲起……”

《女诫》?我内心翻了个白眼。班昭写的,教女人怎么三从四德,卑弱第一,敬慎第二……全是束缚咸鱼的枷锁!

我正襟危坐,努力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太傅的声音抑扬顿挫,引经据典。

然而,那些之乎者也,就像最厉害的催眠曲,一个字一个字地往我耳朵里钻,又轻飘飘地飘出去,不留一丝痕迹。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头一点一点。

不行!不能睡!我是来暴露问题的,不是来睡觉的!

我强打精神,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清醒了点。

周太傅讲完一段,停下,看向我:“太子妃,可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此句何解?”

来了!考核环节!

我精神一振,立刻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用我能装出的最“纯真无邪”的眼神看着太傅,开始胡诌:

“回太傅,学生以为,这话是说……嗯……做人要清清白白的,像咸……呃,像水一样干净!要安安静静的,别到处乱跑惹事!要守住自己的……呃……窝!整整齐齐的!做事要知道……害臊!动的时候……要像王八……啊不,像乌龟那样稳重!静的时候……要像……像石头那样一动不动!这就是规矩!”

我“声情并茂”地解释完,还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得非常透彻。

书房里一片死寂。

周太傅捋胡须的手僵在了半空,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他身后的侍书童子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翠果站在我身后,痛苦地捂住了脸。

我内心的小人叉腰狂笑:哈哈哈!看见没!这就是我的实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朽木!绝对的朽木!快去向太子打小报告吧!让他赶紧放弃培养我!

周太傅的胡子剧烈地抖动了几下,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他深吸了好几口气,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幻灭感。

“太子妃……此解……嗯……别具一格。”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朽……老朽今日有些不适,课业……暂且到此吧。”

说完,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连礼都没行,在侍书童子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背影充满了“教学生涯遭遇毁灭性打击”的悲凉。

耶!再次成功!

我得意地挑眉,看向翠果:“怎么样?本宫表现如何?”

翠果哭丧着脸:“娘娘……您……您把太傅气走了……这……这要是传到太子殿下耳朵里……”

“要的就是传到他那!”我满不在乎地拍拍手,“走!回宫!今天战绩辉煌,值得加个鸡腿!”

我以为,这次总该触碰到萧景湛的底线了。气走当世大儒,这罪名够大了吧?他总该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彻底放弃治疗了吧?

然而,我等了一天,两天……风平浪静。

没有斥责,没有问话,甚至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

萧景湛依旧忙着他的政务,仿佛东宫后院什么事都没发生。

反倒是皇后那边,派人送来了几本装帧精美的……《女诫》《内训》注释本,还附言说让我“闲暇时翻阅,修身养性”。

我:“……” 感觉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

这太子殿下,是忍者神龟转世吗?这么能忍?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以为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时,第三天傍晚,福安来了栖云殿。

“娘娘,殿下请您去书房一趟。”福安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

来了!终于来了!

我精神一振!肯定是太傅告状了!他终于忍无可忍要找我算账了!

我立刻换上我那套最“端庄”(也最束缚)的宫装,带着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感,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福安去了萧景湛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安神香的味道。萧景湛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正在批阅奏折。烛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专注而沉静。

“殿下,太子妃娘娘到了。”福安通报一声,躬身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妾参见殿下。”

萧景湛放下朱笔,抬眸看我。他的眼神平静依旧,看不出丝毫兴师问罪的迹象。

“坐。”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挺直腰背,准备迎接暴风雨。

他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手边一个青玉小瓶,推到我面前。

“额头的伤,太医配的药膏。”他语气平淡。

我看着那个小瓶子,愣住了。不是问罪?是送药?我额头的包都快消没了!

“……谢殿下。”我有点懵地接过来。

“太傅年事已高。”他忽然开口,话题转得我措手不及。

来了!我立刻竖起耳朵,准备迎接批评。

“近来身体抱恙。”萧景湛继续说道,语气毫无波澜,“向孤告假,需休养一段时日。”

我:“???” 告假?休养?不是被我气病的?

“所以,”他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太子妃的课业,暂时由孤亲自督导。”

轰隆!

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什……什么?!

亲自督导?!

让我死了吧!

我脸上的“英勇就义”瞬间裂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惊恐和绝望。

“殿……殿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臣妾……臣妾愚钝,不敢劳烦殿下……” 我声音都发颤了。

萧景湛仿佛没听到我的推拒,自顾自地从书案上拿起一本薄薄的书册,封面是素雅的青色,没有任何题字。

“今日起,每日申时,到此书房。”他将书册递向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抄写此书,十页。”

抄书?!还是他亲自监督?!

这简直是酷刑!是对咸鱼最残忍的折磨!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本薄薄的书册。入手微凉,纸张细腻。

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工整隽秀的簪花小楷,抄录的既不是《女诫》,也不是什么深奥的经文,而是一首……童谣?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我:“???”

再翻一页:“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书案后的萧景湛。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我,仿佛递给我的不是什么童谣集,而是治国方略。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点细碎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芒。

“字迹需工整。”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错一字,加一页。”

从那天起,我的咸鱼生活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每天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雷打不动,我必须准时出现在萧景湛的书房。

那个曾经让我觉得充满压迫感的地方,如今成了我的刑场。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我占一小角。对面,就是萧景湛。他通常都在批阅奏折,或者看书,偶尔召见臣属议事。无论他在做什么,只要到了申时,他的目光就会时不时地落在我……和我面前的纸上。

那本薄薄的、该死的童谣集,就摊开在我手边。

我必须一笔一划,用我能写出的最工整的字迹,抄写这些幼稚的句子。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每写一个字,我都感觉自己的咸鱼尊严在被凌迟!

更要命的是,萧景湛真的会检查!

他批完一份奏折,或者看完一页书,就会抬眸扫一眼我抄的东西。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斥责都让人心慌。

有一次,我因为惦记着小厨房新研究的蜜饯,走神写错了一个“鸭”字,写成了“鸦”。

他放下笔,修长的手指在那个错字上轻轻一点。

无声。

我却感觉头皮一炸。

“加一页。”他声音清冷,毫无起伏。

我:“……”

于是,那天我抄到了天黑,手腕酸得抬不起来,满脑子都是“鸭鸭鸭”,看萧景湛的眼神都带上了幽怨。

他倒好,气定神闲地继续看他的书,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仿佛完全没接收到我的怨念。

这种日子,简直是水深火热!

我试图反抗过。

“殿下,臣妾今日……头有些晕……”我捂着额头,弱柳扶风状。

萧景湛抬眸,视线在我光洁的额头上停留一秒,然后指了指书案上的青玉小瓶:“药膏在。”

“……” 装病失败。

“殿下,臣妾手腕疼……”我苦着脸甩手。

他放下书,起身走到我旁边,在我惊恐的目光中,执起我“疼痛”的右手腕。

他的手指微凉,力道适中地按捏了几下。

“此处?”他问。

我僵着身体,胡乱点头:“嗯……是……”

“嗯,抄写可活动筋骨。”他松开手,坐回原位,“继续。”

我:“……” 活动筋骨?我谢谢您嘞!

软的不行,来硬的?

我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

他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第二天,那本童谣集旁边,多了一本崭新的、字迹极其工整漂亮的《三字经》字帖。

“临摹。”两个字,堵死了我所有退路。

我彻底绝望了。在这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太子殿下面前,我所有的咸鱼技能都宣告失效。

我就像被放在温水里慢煮的青蛙,每天申时准时被拎到书房,在萧景湛无形的威压和童谣的精神折磨下,生无可恋地抄书。

抄着抄着,日子倒也诡异地平静下来。

除了申时那一个时辰的“酷刑”,其他时间,萧景湛依旧不怎么管我。我依旧可以窝在栖云殿看话本、吃点心、研究新零食(虽然研究出来的成品,偶尔会被翠果以“孝敬殿下”的名义,端去书房一份)。

宫务?皇后似乎也默认了我这个太子妃“不堪大用”,完全没让我插手的意思。

晨昏定省?因为萧景湛的“亲自督导”占用了时间,皇后那边也免了,只让我初一十五过去请个安就行。

这么一看……除了每天那一个时辰的“坐牢”,我的咸鱼生活……似乎……勉强……也算保住了?

这个认知让我心情复杂。

就在我逐渐“习惯”了这种扭曲的咸鱼生活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我那点可怜的平静。

皇后娘娘病了。

不是装病,是真病。听说是感染了风寒,来势汹汹,高烧不退,缠绵病榻好几日了。

作为太子妃,婆婆病了,我于情于理都得去侍疾。

这一次,我连装病的念头都没敢起。皇后是真病,我要是再“病”,那就是大不孝,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我认命地换上素净的衣裳,带着翠果,每天准时准点去凤仪宫报到。

凤仪宫里药味弥漫。皇后躺在凤榻上,脸色苍白,精神恹恹的。几位位份高的妃嫔轮流侍奉在侧。

我的任务相对轻松:陪坐(发呆),偶尔递个水(有宫女),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搜肠刮肚)。

虽然身体上不累,但心理压力巨大。要时刻注意仪态,不能打瞌睡,不能走神,要适时表现出关切和忧虑……

几天下来,我感觉比抄十天童谣还累!精神严重透支!

这天下午,我刚从凤仪宫“下班”回来,累得像条死狗,瘫在软榻上一动不想动。想到明天还要继续,就感觉人生无望。

翠果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娘娘,喝点汤补补神吧。”

我蔫蔫地摇头:“没胃口……累……” 是真累,心力交瘁那种累。

“娘娘,您脸色确实不太好。”翠果担忧地看着我,“要不……明日告个假?就说您也……”

“打住!”我立刻阻止她,“皇后娘娘是真病,我再装,那就是找死。” 我叹了口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让我躺会儿,就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睡着了。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靠近。

我以为是翠果给我盖被子,不耐烦地嘟囔:“别吵……困……”

那人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我的额头上。

触感陌生。

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萧景湛不知何时站在软榻边,正俯身看着我。他的手还停留在我的额头上,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殿……殿下?”我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来,睡意全无。

他收回手,直起身,眉头微蹙:“脸色怎么这么差?”

“啊?”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累……” 我赶紧坐起身,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和衣襟。

萧景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我的皮囊。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生怕他以为我又在装病逃避侍疾,赶紧解释:“臣妾今日在母后那里,一直守着,可能……可能有点乏了……”

“母后病中,自有太医和宫人照料。”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你每日过去,心意到了即可,不必强撑。”

我愣了一下。他这是在……关心我?还是觉得我太废柴,连侍疾都撑不住?

“臣妾……不累!”我挺直腰板,嘴硬道。咸鱼的倔强!

萧景湛的视线在我强撑的脸上扫过,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福安立刻奉上热茶。

“母后的病情,太医怎么说?”他端起茶杯,随口问道。

“回殿下,”我打起精神汇报,“太医说风寒已退,只是伤了元气,还需静养些时日,忌劳神动气。”

“嗯。”他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我坐在软榻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身不自在。刚才被他碰过的额头,那块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触感,怪怪的。

“那个……殿下若无事,臣妾先告退了?”我试探着问。

“坐。”他头也没抬。

我:“……” 只好继续干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坐得腰酸背痛,眼皮又开始打架。凤仪宫熬人的精神折磨加上此刻的无所事事,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我努力撑着,脑袋却一点一点。

就在我即将彻底坠入梦乡的瞬间——

“明日,不必去凤仪宫了。”

萧景湛清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我混沌的脑海。

我猛地惊醒,茫然地看着他:“啊?”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我因惊醒而显得有些呆滞的脸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孤说的。”

萧景湛那句“不必去凤仪宫了”,像一道特赦令,把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

第二天,我果然没去。忐忑地等了一天,也没等来皇后那边的任何责问。看来太子殿下金口玉言,确实管用。

我快乐地在栖云殿咸鱼躺了一天,感觉元气恢复了大半。

然而,乐极生悲。

大概是之前侍疾精神高度紧张,骤然放松后,加上夜里贪凉踢了被子,第二天一早,我悲催地发现——我!真!的!病!了!

嗓子疼得像吞了刀片,鼻子堵得喘不过气,脑袋昏昏沉沉,浑身骨头缝都透着酸疼。

“阿嚏!”一个大喷嚏,打得我眼冒金星。

“娘娘!您发热了!”翠果摸着我的额头,惊叫起来。

太医很快被请来,诊脉,开方,结论是:风寒入体,需要静养。

得,这次不用装,真成病号了。

我蔫蔫地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看着宫女们熬药、送水,忙进忙出。心里有点郁闷: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萧景湛刚“赦免”了我侍疾,我就真病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又在耍花招?

“娘娘,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翠果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过来。

我看着那碗药,眉头皱成了疙瘩。从小到大,我最怕喝苦药。

“放着吧……凉一凉……”我有气无力地推脱。

“娘娘,太医说了,要趁热喝才有效!”翠果苦口婆心。

我闭着眼装死。

就在我和那碗苦药僵持不下时,门口传来宫人恭敬的行礼声:“太子殿下。”

我一惊,赶紧睁开眼。

萧景湛走了进来。他大概是刚下朝,还穿着玄色绣金的朝服,更显身姿挺拔,带着一身清冽的晨露气息。他的目光扫过翠果手里那碗药,又落在我烧得通红的脸上。

“殿下……”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他阻止了我,走到床边。那股熟悉的冷松气息混合着药味,萦绕在我鼻尖。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探了探我的额头。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舒适。我僵着没动。

“烧得不轻。”他收回手,语气听不出情绪,然后看向翠果手里的药碗,“怎么不喝?”

翠果立刻像找到救星:“回殿下,娘娘……娘娘怕苦……”

萧景湛的目光转回到我脸上。

我有点心虚地别开眼,小声嘟囔:“……太苦了。”

他没说话,转身走到桌边。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的攒盒。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蜜饯罐子?

那是我前几天在小厨房研究成功、让翠果“孝敬”给他的蜜渍金桔!

他捻起一颗金灿灿、裹着糖霜的蜜饯,走回床边,递到我面前。

“喝了药,吃这个。”

我看着他修长手指间那颗诱人的蜜饯,又看看旁边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苦药,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对甜食的渴望压倒了恐惧。我接过蜜饯,视死如归地端起药碗,屏住呼吸,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呕……” 那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冲上喉咙,我差点当场吐出来。

一只微凉的手适时地托住了我的下巴,另一只手将那颗蜜饯塞进了我嘴里。

清甜带着微酸的滋味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霸道地压下了翻涌的苦味。

我含着蜜饯,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他。

他正垂眸看着我,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着我此刻狼狈又可怜的样子。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托住我下巴的触感。

“躺下。”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

我含着蜜饯,乖乖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算不上多温柔,但很仔细。

“福安。”他唤了一声。

福安立刻捧着一个卷轴进来。

萧景湛接过卷轴,在我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展开。

那不是奏折,也不是书,而是一幅……画?

他拿起笔,竟然开始对着画,慢条斯理地临摹起来。

我含着蜜饯,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昏沉的脑袋里满是问号:他不去处理政务?在我床边画画?这又是什么操作?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他偶尔蘸墨的细微声响。

药劲儿渐渐上来,混合着身体的疲惫,我的眼皮越来越重。蜜饯的甜味还在嘴里,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

在这奇异的、带着药味和墨香的宁静里,我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病,断断续续养了七八天才算好利索。

生病期间,萧景湛似乎没那么忙了。每天总会抽空来栖云殿一趟,有时是午后,有时是傍晚。

来了也不多话。有时看我喝完药,递给我一颗蜜饯就走(栖云殿的蜜饯罐子很快被他带来的填满了)。有时就像那次一样,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安静地看他的书,或者临摹他的画,等我喝完药睡着后才离开。

这种沉默的陪伴,和他之前逼我抄童谣时的压迫感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温和?

我的咸鱼大脑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索性放弃思考。反正不用抄书,不用请安,还有人管药管蜜饯,这病号待遇……好像还不错?

病好之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

皇后娘娘身体也康复了,后宫恢复了秩序。我继续我的栖云殿咸鱼日常。

唯一不同的是,每天申时去书房抄童谣的“酷刑”,在萧景湛“孤近日政务繁忙”的淡淡一句解释后,暂停了。

我简直喜出望外!感觉头顶的乌云都散了!

直到——

中秋宫宴。

这是皇室家宴,规模不大,但规格很高。帝后、太后、太子太子妃、几位受宠的皇子公主及其家眷都会出席。

作为新晋太子妃,这是我第一次在皇家核心圈层亮相。

躲是绝对躲不掉的。

我再次被打扮得光彩照人(像个移动的珠宝展示架),被萧景湛带着,走进了举办宫宴的琼华殿。

殿内灯火辉煌,丝竹悦耳。帝后和太后端坐主位,其他皇室成员按序而坐。我和萧景湛的位置在皇帝下首左侧首位。

一道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好奇。

我努力挺直腰背,脸上挂着标准微笑,心里默念:我是木头,我是木头……

宴会开始,气氛还算融洽。皇帝说了几句应景的吉祥话,众人举杯同庆。接着是歌舞表演,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

我牢记“食不言寝不语”的宫规,埋头专心对付面前那碟看起来很好吃的蟹粉狮子头。嗯,御厨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我吃得半饱,精神稍稍放松时,一个清脆娇憨的声音响起:

“皇祖母!您瞧太子妃嫂嫂多安静呀!不像我,坐不住!”说话的是坐在对面的九公主,才十三四岁,天真烂漫,很得太后宠爱。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太后慈爱地笑了:“你太子妃嫂嫂是端庄稳重。”

九公主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我:“太子妃嫂嫂,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现在可大好了?”

我赶紧放下筷子,微笑回答:“谢九公主挂念,已经好全了。”

“那就好!”九公主拍手笑道,“那嫂嫂陪我玩个游戏好不好?今日中秋,光看歌舞多没意思!我们来行酒令吧?飞花令!就用‘月’字!”

飞花令?!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让我啃肘子可以,让我行酒令?还要飞花令?!这不是要我当场表演“文盲现形记”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期待(看热闹)地落在我身上。连太后和皇后都含笑看着。

我求助地看向旁边的萧景湛。他却只是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俊,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这个见死不救的家伙!

九公主已经开始拍手:“好呀好呀!太子妃嫂嫂先来!带‘月’字的诗句!”

我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带“月”的诗句……床前明月光?这也太低级了!会被笑死的!别的……别的……我脑子里全是童谣!小老鼠上灯台!灯台……灯台……

“呃……月……月……” 我憋得脸都红了,在众人越来越玩味的注视下,脱口而出:

“月亮月亮粑粑,里面坐个嗲嗲……”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丝竹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九公主张着小嘴,一脸茫然。太后和皇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其他皇子公主和家眷们,表情精彩纷呈,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我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完了!这下真完了!丢人丢到皇家祖坟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时刻,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咳嗽声。

是萧景湛。

他放下酒杯,抬手掩唇,似乎被酒呛了一下。但借着这个动作,我清晰地看到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放下手,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声笑是我的幻觉。

他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全场。那眼神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殿内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窃笑声瞬间消失了。

“太子妃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又初入宫闱,难免紧张。”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等游戏,日后再说。”

九公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吐了吐舌头,缩回座位不敢再吭声。

太后也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景湛说得是。眠儿身子刚好,不宜劳神。咱们继续看歌舞吧。”

一场风波,在萧景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消弭于无形。

我低着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比那次被抓住偷吃还难堪。但心底深处,又诡异地生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接下来的宫宴,我全程当鹌鹑,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好不容易熬到结束,跟着萧景湛走出琼华殿,夜风一吹,我才感觉活了过来。

回东宫的路上,步辇摇摇晃晃。我和萧景湛并排坐着,沉默无言。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月色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柔和。

“那个……殿下……”我鼓起勇气,小声道谢,“刚才……谢谢您替我解围。”

“嗯。”他应了一声,没看我。

过了片刻,就在我以为话题已经结束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童谣抄多了?”

我:“……”

脸“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他果然听见了!而且他还记得!他就是在笑话我!

我羞愤地扭过头,看着宫墙外墨蓝色的夜空,不想理他了。

一路沉默回到栖云殿。

我气鼓鼓地跳下步辇,连礼都忘了行,就想往殿里冲。

“林眠。”

萧景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连名带姓。

我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地回头。

月光如水,洒在他月白色的锦袍上。他站在阶下,身姿挺拔如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正静静地看着我。

“做你自己即可。”他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我心上,“东宫之内,无需勉强。”

说完,他没等我反应,转身便走。玄色的披风在夜风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月色笼罩的宫道尽头,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做你自己即可……

无需勉强……

他……是什么意思?

宫宴的糗事像一阵风,在萧景湛的震慑下,终究没掀起太大的波澜。日子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我依旧龟缩在我的栖云殿,看话本,吃零食,偶尔被翠果念叨几句规矩。萧景湛依旧很忙,除了必要的场合,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是,我那条咸鱼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只想着躺平。

偶尔,我会想起他递过来的蜜饯,想起他掖被角时微凉的手指,想起他在宫宴上那句轻描淡写的解围,还有那晚月色下,那句“做你自己即可”。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咸鱼的原则:想不通的事,就晾着。

这天午后,我突发奇想,想试试新研究的梅子饮。指挥着小宫女在小茶房忙活了一通,终于做出来一壶色泽清亮、酸甜可口的饮品。

“翠果,尝尝!”我得意地倒了一杯给她。

翠果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娘娘!真好喝!清爽解腻!”

“是吧!”我美滋滋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刚送到嘴边——

“呕……” 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咙!

我捂着嘴,冲到旁边的盂盆边干呕起来。

“娘娘!您怎么了?”翠果吓得脸都白了。

“没……没事……” 我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得紧。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还是……”翠果忽然想到什么,眼睛猛地瞪大,声音都抖了,“娘……娘娘……您……您上次换洗……是什么时候?”

我被她问得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脸色也渐渐变了。

好像……迟了快半个月了?!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

不……不会吧?!

“快!快去请太医!”翠果的声音都变调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感觉天旋地转。

太医来得很快,依旧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他隔着丝帕,仔细地为我诊脉,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我和翠果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良久,老太医收回手,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起身对着我躬身行礼:

“恭喜太子妃娘娘!贺喜娘娘!您这是……喜脉啊!脉象圆滑如珠,往来流利,已近两月!胎气稳固,母子均安!”

轰——!

我脑子里像有一千口钟同时敲响!

喜脉?!

我……怀孕了?!

怀了萧景湛的孩子?!

咸鱼的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

翠果已经激动地跪了下来,语无伦次:“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太好了!太好了!”

太医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开了安胎的方子,便退下了。

栖云殿里只剩下我和激动得团团转的翠果。

我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感觉像是在做梦。

这里……有了一个小生命?我和萧景湛的……孩子?

那个清冷矜贵、心思难测的太子殿下……要当爹了?

他会……高兴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咸鱼)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它彻底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也让我那条只想躺平的咸鱼之路,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怀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宫廷。

太后和皇后大喜过望,流水般的赏赐涌进栖云殿。各种珍贵的补品、柔软的衣料、寓意吉祥的摆件,堆满了偏殿。

皇后更是亲自驾临,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体己话,嘱咐我要安心养胎,万事以皇嗣为重。那态度,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和蔼可亲。

整个东宫的气氛都变了。宫女内侍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栖云殿成了重点保护对象,连窗棱的棱角都被细心地用软布包了起来。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珍稀动物”。

萧景湛是傍晚时分来的。

他走进栖云殿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他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我的瞬间,仿佛投入了星子,亮得惊人。

“殿下……”我刚想起身,就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

“坐着。”他走到我面前,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专注地落在我的……小腹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惊讶,有探究,有审视,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几乎能让人沉溺的柔和。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虚虚地悬停在那里。

“太医……怎么说?”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太医说……一切都好。”我小声回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点了点头,视线终于从我的小腹移到了我的脸上。那目光专注而深沉,仿佛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我这个人。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顿住。

殿内很安静,落针可闻。夕阳的光线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好好养着。”最终,他只说了这三个字。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他停留的时间不长,嘱咐了翠果和管事嬷嬷几句,留下几样据说是安神的贡品,便离开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或喜悦。但那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关注,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传递过来。

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后免了我所有的请安和宫宴。萧景湛也再没提过抄书的事。栖云殿成了我的绝对领域,我彻底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顶级咸鱼生活——虽然这次是被迫的。

太医隔三差五来请脉,各种安胎补品流水一样送进来。

身体上的变化也渐渐明显起来。嗜睡,口味变得奇怪,情绪也起伏不定。

这天午后,我忽然特别想吃城西李记铺子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那家铺子离皇宫很远,而且只做上午的生意,这个时辰早就关门了。

“娘娘,要不……让御膳房试着做做?”翠果小心翼翼地问。

“不要!就要李记的!”我莫名地执拗起来,心里烦躁得很,“那个味道不一样!”说着,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

翠果吓坏了:“娘娘您别哭啊!奴婢这就想办法!这就去!”

她急急忙忙跑出去。我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感觉特别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门被轻轻推开。

我以为翠果回来了,带着哭腔抱怨:“怎么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

脚步声靠近,停在我身后。

一股熟悉的冷松气息传来。

我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萧景湛站在我身后,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那油纸包上印着熟悉的“李记”字样!

他看着我满脸的泪痕,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将油纸包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吃吧。”声音依旧清冷。

我呆呆地看着那包还带着温热的糕点,又抬头看看他。他额角似乎有一层薄汗,月白色的常服下摆沾了点尘土。

“殿下……您……您亲自去买的?”我难以置信。堂堂太子,为了一口吃的,跑那么远?

他没回答,只是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巾,递到我面前。

“擦擦。”语气带着点命令式的生硬。

我接过布巾,胡乱擦了擦脸,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浓郁的桂花糖香混合着栗子的甜香扑面而来,正是我魂牵梦绕的味道!

我拿起一块还温热的糕点塞进嘴里,香甜软糯,好吃得想哭。

“慢点。”他出声提醒,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我吃着糕点,偷偷瞄他。他安静地喝着茶,侧脸在渐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柔和。额角那点薄汗已经干了,但下摆的尘土还在。

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谢谢……”我小声嘟囔,嘴里还塞着糕点。

他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殿内只剩下我小口吃糕点的声音,和他偶尔啜饮茶水的轻响。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暮色温柔地笼罩下来。

这一刻,没有太子的威仪,没有咸鱼的算计,只有一包温热的糕点,和一段奇异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

日子在安胎、养膘和偶尔莫名其妙的情绪起伏中滑过。肚子像吹气球一样渐渐鼓了起来。

萧景湛来栖云殿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傍晚。他通常很安静,来了就坐在一旁看书,或者处理一些不太紧急的文书。偶尔会问问我感觉如何,想吃些什么。

我们之间的话依旧不多,但那种沉默,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试探和压力,反而多了一种奇异的……默契?

至少,我当着他的面看话本子、吃零嘴,已经毫无心理负担了。他看见了,顶多就是扫一眼,或者在我吃得太过分时,淡淡说一句:“太医说,甜食不可过量。”

这天,他又来了。我正歪在软榻上,指挥翠果给我念最新的话本子解闷。

他进来后,翠果立刻噤声,恭敬地退到一旁。

萧景湛走到书案边,目光扫过桌面上我随手涂鸦的一张纸。

纸上是我无聊时画的——一条圆滚滚、翻着白眼、吐着泡泡的咸鱼,旁边还歪歪扭扭题了四个字:咸鱼梦想。

他拿起那张纸,看了片刻。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窘。这幼稚的涂鸦被他看到了……

他放下纸,没说什么,走到我软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他带来的书。

我松了口气,继续让翠果念话本。

念到精彩处,我忍不住拍着软榻扶手点评:“这书生太傻了!放着好好的富家小姐不要,偏去招惹那狐狸精!活该被吸干阳气!”

翠果:“……”

萧景湛翻书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我毫无所觉,继续吐槽:“还有这小姐!哭什么哭!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多得是!下一个更好!”

翠果已经快把头埋进书里了。

萧景湛放下书,抬眸看向我,眼神有点……难以形容。

“咳……”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放飞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找补,“那个……臣妾的意思是……女子当自立自强,不必依附男子……”

他看着我,没说话,只是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随即,他重新拿起书,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我敢肯定!他刚才绝对是在偷笑!

这个发现让我又羞又恼,还有点莫名的……开心?

怀孕七个月时,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也开始不便。萧景湛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极其舒适宽大的躺椅,放在我窗边阳光最好的位置。

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窝在那张躺椅里,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我晒得暖洋洋,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感觉有人靠近。

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覆在了我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我半睁开眼。

是萧景湛。他不知何时坐到了躺椅边的矮凳上,侧对着我,目光低垂,专注地看着我的肚子。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触碰。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阳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与……虔诚。

仿佛在感受着什么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轻轻动了一下,踢在了他的掌心。

萧景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喜和不可思议。

我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感觉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

“他……在动。”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颤。

“嗯。”我应了一声,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他重新低下头,手掌更加轻柔地贴在我的肚子上,耐心地感受着那微弱的胎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傻气的笑容。

那一整个下午,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矮凳上,手掌贴着我的肚子,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每一次律动。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静谧。

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下生命的交流。

那一刻,我这条咸鱼,好像……找到了一点晒足太阳之外的、别的意义。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

发动是在一个深夜。剧烈的阵痛毫无预兆地袭来。

整个栖云殿瞬间灯火通明,人仰马翻。早就准备好的稳婆、医女、太医全部就位。皇后也闻讯匆匆赶来,坐镇外间。

我被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汗水浸透了头发和衣衫。翠果紧紧握着我的手,哭得比我还惨。

混乱和疼痛中,我听到外间似乎有争执声。

“……殿下!产房污秽之地!您万金之躯,不能进去啊!”是皇后焦急的声音。

“让开。”萧景湛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冷硬和焦灼。

紧接着,内室的珠帘被猛地掀开。

萧景湛闯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白日里的常服,发丝有些凌乱,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甚至带着汗。他完全无视了稳婆和医女们惊愕的目光,径直冲到我的床边。

“林眠!”他一把抓住我因疼痛而死死抠住床沿的手。他的手冰凉,却在微微颤抖。

剧烈的疼痛让我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他焦急的脸在眼前晃动。我反手死死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

“疼……好疼……”我哭喊着,语无伦次。

“我在。”他紧紧回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却异常低沉而坚定,“别怕,我在这里。”

他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那么站在我的床边,任由我死死抓着他的手,承受着我因剧痛而失控的力道。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他不停地用另一只手拂开我汗湿的额发,低声重复着:“别怕……我在……”

他的存在,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他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像是一道屏障,在无边无际的疼痛海洋中,给了我一个可以短暂依靠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在稳婆“用力!娘娘用力啊!”的喊声中,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产房紧张凝滞的空气。

“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孙!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稳婆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

我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景湛的手依旧被我紧紧抓着。他俯身,用额头轻轻贴了贴我汗湿的额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辛苦了。”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被包裹好的、皱巴巴的小婴儿,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笨拙和轻柔。他看着襁褓里那个闭着眼睛、哇哇大哭的小家伙,眼神里的光芒,比星辰更亮。

他抱着孩子,俯身,将他轻轻地放在我的枕边。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哼哼唧唧地蹭了蹭。

我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再看看床边那个满眼温柔注视着我们的男人。

所有的疼痛、疲惫、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心口满溢的暖流。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我儿子,大名萧承瑞,小名瑞哥儿,成了东宫乃至整个皇宫的宝贝疙瘩。

太后抱着就舍不得撒手,皇后更是隔三差五就要来看看。皇帝陛下虽然国事繁忙,但每次见到小孙子,严肃的脸上也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至于萧景湛……他彻底打败了我对他“清冷矜贵”的认知。

下朝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净手换衣,然后直奔瑞哥儿的小床。他会笨拙地学着抱孩子,尽管姿势僵硬得让旁边的奶娘心惊胆战。他会拿着拨浪鼓,一本正经地试图逗弄只会吐泡泡的儿子。他还会在儿子睡着时,坐在小床边,一看就是半个时辰,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偶尔,瑞哥儿半夜哭闹,他也会被惊醒,然后和我一起手忙脚乱地哄孩子,毫无太子殿下的架子。

我的生活重心也彻底转移。以前是琢磨怎么躺得更舒服,现在是琢磨瑞哥儿今天喝了多少奶、睡了几次觉、为什么又哭了。

咸鱼?不存在的。我现在是超人母亲!

只是,超人母亲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这天午后,好不容易把瑞哥儿哄睡,我也累得眼皮打架。刚想歪在躺椅上眯一会儿,翠果一脸为难地进来禀报:

“娘娘……周太傅……求见。”

周太傅?!

我头皮一麻!这位被我气走的老先生,怎么又来了?!

“太傅说……听闻娘娘诞育皇嗣,劳苦功高,特来探望……顺便……”翠果的声音越来越小,“顺便看看……小殿下的开蒙……”

开蒙?!瑞哥儿才三个月!开哪门子的蒙?!

我眼前一黑,感觉咸鱼的噩梦又回来了!

“快!快说我睡了!”我赶紧躺平装死。

“太子妃娘娘安好。”一个中气十足、带着点熟悉威严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了!

我:“……” 装死失败。

周太傅精神矍铄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锦盒。他先是对我行了礼,说了几句恭喜的场面话,然后目光就热切地投向了旁边小床上睡得正香的瑞哥儿。

“小殿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眼清正,一看便是聪慧灵秀之相!未来必是栋梁之材!”周太傅捋着长须,赞不绝口。

我干笑着:“太傅过誉了……孩子还小……”

“不小了不小了!”周太傅连连摆手,“圣人云:蒙以养正,圣功也!启蒙之道,贵在及早!老朽今日前来,正是为小殿下送上一份开蒙之礼!”说着,他献宝似的打开手中的锦盒。

里面躺着一套崭新的、散发着墨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一支小巧精致的紫毫笔。

我嘴角抽搐。这礼送的……真是深谋远虑!

“老朽观小殿下根骨清奇,若得良师启蒙,假以时日……” 周太傅看着瑞哥儿,眼神充满了期待和……某种“一雪前耻”的光芒。

我顿感不妙!这位老先生,怕不是想把在我身上没实现的“教学理想”,全都倾注到我儿子身上吧?!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婉拒这份“厚礼”时,门口传来宫人的行礼声。

萧景湛走了进来。他大概是刚从书房过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太傅。”他颔首致意。

“殿下!”周太傅立刻行礼,然后迫不及待地展示他的锦盒,“老朽特来为小殿下送上开蒙之礼!小殿下天资聪颖,若能及早……”

萧景湛的目光扫过锦盒里的书和笔,又看了看小床上睡得香甜、嘴角还流着口水的儿子。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周太傅,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太傅有心了。瑞儿尚在襁褓,开蒙之事,不急。”

周太傅显然不死心:“殿下!启蒙之道……”

“太傅。”萧景湛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喙,“孤以为,孩童天性,贵在自然。强求过早,反失其乐。”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落在我和瑞哥儿身上,继续道:

“便如太子妃所言,顺其自然,做自己即可。”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正好也看向我,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午后温暖的阳光,还有一丝清晰的笑意。

周太傅被萧景湛的话噎了一下,看着太子殿下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又看看襁褓里睡得没心没肺的小皇孙,最终只能无奈地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

“殿下……所言……也有道理。是老朽心急了。” 他收起锦盒,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退了。

送走周太傅,殿内恢复了宁静。

萧景湛走到小床边,俯身看着熟睡的儿子,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瑞哥儿肉乎乎的小脸蛋。

然后,他直起身,走到我身边。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纵容?

“咸鱼梦想?”他忽然开口,唇角勾起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他果然看到了我那张涂鸦!

“做你自己,很好。”他低声说,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心尖,“瑞儿……亦是。”

他伸出手,不是给我蜜饯,也不是碰我的肚子,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

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我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映着的、那个脸颊微红、有些呆愣的我。

阳光暖暖的,空气里弥漫着瑞哥儿身上淡淡的奶香。

我这条咸鱼,好像……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晒太阳的港湾。

一个属于我,属于瑞哥儿,也……属于他的港湾。

我低头,轻轻握住瑞哥儿软软的小手,再抬眼看向萧景湛时,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

嗯,当条咸鱼,好像也不赖。

更新时间:2025-07-06 18:24:25